魏东亭之事传开的次日,康熙没去上朝,只传旨让几位退休的老臣去畅春园见驾。几位老臣到达畅春园时,园内的菊花和桂花开得正盛,红的、黄的花瓣缀在枝头,却没多少人有心思欣赏——跟着传旨太监往里走的,有前兵部尚书朱国治、前礼部侍郎王士祯,还有刚从鬼门关回来的魏东亭等七八位老臣,几人心里都揣着事,脚步虽缓,却透着几分拘谨。
到了澹宁居外,李德全早已候在门口,笑着迎上来:“几位大人快请进,皇上在里头等着呢。”
掀开门帘,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康熙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捏着一卷奏折,见他们进来,放下奏折笑道:“都坐吧,不用拘礼。今日叫你们来,不是论国事,就是想跟老兄弟们说说话。”
几人谢恩坐下,小太监端上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茶香袅袅,稍稍冲淡了殿内的拘谨。康熙的目光落在魏东亭身上,见他脸色虽还有些苍白,却比往日精神了些,便开口道:“东亭,前日的事,朕都知道了。你啊,就是太死心眼,欠了银子,怎么不跟朕说?”
魏东亭闻言,连忙起身躬身:“皇上,臣……臣不敢劳烦皇上。当年南巡,臣为迎驾耗尽家财,本就是臣自己的事,怎好再让皇上费心?”
“朕的南巡,哪能让你一个人担着?”康熙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朕还记得,第一次南巡住你江宁府,你特意在后院种了朕爱吃的青梅,说等熟了给朕酿梅子酒。那酒的味道,朕到现在都没忘。可朕后来才知道,为了修那院子、备御膳,你卖了祖上传下来的商铺。你啊,总是把难处藏在心里。”
魏东亭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哽咽:“皇上还记得这些小事……臣,臣愧不敢当。”
“怎么是小事?”康熙摇摇头,目光扫过在场的老臣,“你们都是跟着朕一起过来的。李光地,当年三藩之乱,你死守孤城,粮尽了就吃野菜,愣是撑到朕派的援军到;士祯,朕当年让你编《全唐诗》,你带着人在江南搜求残卷,三年没回过家。这些事,朕哪一件忘了?”
前兵部尚书李光地站起身,语气激动:“皇上圣明!臣当年,就想着一定要守住城池,不辜负皇上的信任。如今虽退了休,可只要皇上用得着臣,臣就算拼了这把老骨头,也绝不含糊!”
前礼部侍郎王士祯也跟着道:“是啊皇上,臣当年编《全唐诗》,就是想把先人的诗作传下去,让后世知道我大清的文脉。如今看到宫里藏着的《全唐诗》刻本,臣心里就踏实。”
康熙看着他们,脸上露出笑容:“朕要的,就是你们这份心。这些年,朕老了,总想起以前的事。那时候,朕刚登基,内有鳌拜专权,外有三藩割据,百姓过得苦,朕心里也急。是你们跟着朕,一步一步把这江山稳住,把百姓的日子过好。如今,国库空虚,朕让胤禛追缴欠款,也是想让国库充盈起来,让百姓以后再不受天灾的苦,让你们这些老臣,能安安稳稳地享享清福。”
说到追缴欠款,魏东亭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皇上,四爷和田大人追缴欠款,也是为了我大清朝廷,为了陛下您。只是……有些官员确实有难处,若是逼得太紧,怕是会寒了人心。前日,若非八王爷替臣还了欠款,臣……”
康熙点点头,打断他的话:“胤禩替你还银的事,朕知道。他有心了,也办得对。追缴欠款,是要严,但不能‘苛’。该严的,是那些贪墨之辈,是那些借了银子放贷、中饱私囊的人;该缓的,是像你这样的忠臣,是那些真有难处的人。胤禛性子刚,田文镜又偏激,怕是没顾及到这些。回头,朕会跟胤禛说说。不过你们也不要怪他,是朕让他去做的,朕也是无奈啊。”
顿了顿,康熙又道:“朕知道,你们当中,大多也借了国库的银子。若是真有难处,跟朕说,都能商量。但若是有人想借着老臣的身份耍赖,朕也不会姑息。毕竟,这国库的银子,是百姓的血汗钱,不能白白被人占了去。朕的内务府也还有一些积蓄,你们的钱朕替你们还了。”
几位老臣连忙起身应道:“臣等遵旨!臣等定尽快筹措银两,绝不辜负皇上的信任!”
康熙摆摆手,让他们坐下:“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今日天气好,你们陪朕在园子里走走,看看这桂花和菊花。当年朕刚建畅春园时,这园子里的菊花还是你们帮着选的品种,如今都开得这么好了。”
说着,康熙率先起身,几位老臣连忙跟上。走出澹宁居,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园子里的菊花开得正艳,一些蜜蜂在花丛中飞舞,空气中满是桂花香。康熙走在前面,偶尔指着一朵,说起当年种它时的趣事,几位老臣也跟着附和,笑声渐渐在园子里传开。
魏东亭走在最后,看着康熙的背影,心里满是感慨——皇上虽老了,却依旧记着他们这些老臣的好,依旧想着大清的百姓。他暗暗下定决心,回去后就把家里仅剩的几处田产卖了,就算不麻烦八王爷,也要把可能欠下的零星款项还清,绝不能再让皇上为他费心。
畅春园的午后,没有朝堂的纷争,没有追缴欠款的紧张,只有君臣间的忆旧与畅谈。阳光透过花丛,洒下斑驳的光影,像是在记录着这大清江山的沧桑,也记录着这君臣之间半生的情谊。
可是这天下劳苦百姓,真的能够像这畅春园的花儿们一样,亭亭而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