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去往医学博物馆的路上。车内很安静,只有舒缓的纯音乐在流淌,是向暖曾经在他耳机里听到过的那种风格。她偷偷打量着沈时韫专注开车的侧脸,心里那点紧张慢慢被一种安心的雀跃取代。
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虽然表情依旧没什么波澜,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在狭小的车厢里淡化了许多。
“那个……沈医生,你怎么会想到去医学博物馆?”向暖忍不住好奇,小声问道。这实在不像是他会主动提议的休闲活动。
沈时韫目视前方,语气平淡:“最近有一个关于脑科学史的临展,有些藏品值得一看。”
原来还是和工作相关。向暖心里那点“这是纯约会”的小小幻想破灭了点,但随即又振作起来——不管初衷如何,他们现在正单独在一起,这就够了!
“哦……那挺好的,我正好可以学习学习!”她立刻给自己找到了定位——积极好学的好学生。
沈时韫几不可查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到达博物馆,停好车。博物馆建筑恢宏大气,带着浓厚的学术气息。走进大厅,凉爽的空气和安静的氛围让人不自觉地把声音放低。
沈时韫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他没有看指示牌,径直带着向暖走向脑科学史展区。展区内灯光柔和,陈列着从古代颅骨穿孔工具到现代高精尖脑成像设备的各种展品,时间跨度极大。
向暖看着那些复杂的仪器和密密麻麻的说明牌,顿时觉得自己的知识储备太贫瘠了,有点眼花缭乱。
然而,沈时韫却自然而然地担任起了“导览”的角色。他并没有照本宣科,而是用极其简洁的语言,结合着展品,给她讲解关键的发展节点和重要发现。
“这是高尔顿的颅骨测量仪,试图通过颅骨形态判断智力,方法不科学,但反映了早期定位思想的萌芽。”
“看这个,第一台应用于临床的脑电图仪,虽然粗糙,但开启了窥探脑电活动的大门。”
“这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脑立体定向仪,精度不高,风险大,但为后来的功能神经外科奠定了基础。”
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像是在做一场极其私人的讲座。讲解时,他会微微侧头看向她,确认她是否跟上,眼神专注而清澈。
向暖跟在他身边,仰头听着,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偶尔指向展品的关键部位,感觉像是又回到了医院的“小课堂”,只是环境更宏大,气氛更……微妙。她努力吸收着那些陌生的知识,心里对他的崇拜之情油然而生。他懂的真的太多了!
走到一个展示不同时期手术器械的展柜前,向暖被一套造型精巧、却透着冰冷寒光的旧式开颅器械吸引,忍不住小声嘀咕:“用这个做手术……得多疼啊……”
走在前面的沈时韫脚步顿住,回过头,目光落在那些器械上,又移到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上,沉默了一秒,才淡淡开口:“那个时代,没有现代麻醉和监护,手术本身就是一场豪赌。疼痛,是必须承受的代价。”
他的语气客观冷静,但向暖却仿佛能从他的话里,感受到那个时代医者和患者共同面对的艰难与勇气。她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他选择神经外科这条充满挑战的道路,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天赋和兴趣,更因为一种直面人类最复杂器官、与疾病和死神搏斗的责任与使命。
这种认知,让她对他的感情里,又多了一层深深的敬佩。
两人慢慢走着,看着。在一个互动展区,有一个可以模拟脑信号控制机械臂的装置。向暖好奇地尝试了一下,结果机械臂抖得像个帕金森患者,完全不受控制,逗得她自己先笑了出来。
沈时韫站在她旁边,看着她手忙脚乱、笑得毫无形象的样子,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他没有出言指导,只是安静地看着,眼神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这个太难了!”向暖放弃挣扎,吐了吐舌头。
“需要精准的意念控制和肌肉协同。”沈时韫给出专业点评,语气里却没什么责备的意思。
逛到展览后半段,有一个区域展示的是历代为医学做出贡献的科学家和医生的手模及简介。向暖一个个看过去,忽然在一个手模前停住了脚步。那只手的石膏模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形态非常漂亮,透着一种冷静而有力的美感。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沈时韫垂在身侧的手。他的手也很好看,和这个手模竟有几分神似。
沈时韫注意到她的目光,也看向了那个手模,以及旁边的简介——“威廉·哈维,血液循环发现者”。
“他的手很漂亮,是吧?”向暖忍不住小声感叹了一句。
沈时韫闻言,目光从手模上移开,转而落在了向暖的脸上,眼神深邃,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忽然问了一句:“你的手,完全恢复了吗?”
向暖愣了一下,抬起自己的右手,活动了一下手指:“早就恢复啦!你看,灵活得很!”她为了证明,还做了几个快速屈伸的动作。
沈时韫看着她灵活的手指,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做了一个让向暖心脏骤停的动作——
他忽然伸出手,用他的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她刚刚活动过的、右手食指的指尖。
他的指尖微凉,带着医生特有的干燥。
那触碰极其短暂,一触即分。
快得像是一片雪花落在皮肤上,瞬间融化,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和巨大的、席卷全身的战栗。
向暖整个人都僵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受到被他碰过的那一小块皮肤,像被点燃了一样,滚烫滚烫的。
他……他碰了她的手?!
虽然只是指尖!
沈时韫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有些突兀,他迅速收回了手,表情恢复了惯常的淡漠,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无意识的动作,或者是为了确认什么。他移开目光,看向下一个展品,语气平静无波:“嗯,灵活性可以。”
向暖还沉浸在刚才那触电般的感觉里,脸颊烧得厉害,心跳声大得自己都能听见。她傻傻地“哦”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却再也无法集中精神看展品了。
她的全部感官,都聚焦在右手食指那一点残留的、微凉的触感上。
他主动碰了她!
不是出于医疗检查的必要!
这绝对是历史性的突破!
接下来的参观,向暖都有些魂不守舍。她偷偷看着沈时韫挺拔的背影和那双垂在身侧、刚刚碰过她的修长的手,心里像打翻了蜜罐,甜得发齁。
从博物馆出来,阳光正好。沈时韫看了眼时间:“中午了。想吃什么?”
向暖还沉浸在指尖温度的余韵里,闻言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都行!听你的!”
沈时韫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带着她去了一家离博物馆不远的、环境清雅的私房菜馆。菜式依旧清淡,照顾着她的口味(或者说,是他认为对她康复有益的饮食)。
吃饭的时候,向暖明显比之前活跃了许多,叽叽喳喳地跟他说着拉练时的趣事,还有部队里的一些糗事。沈时韫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听着,偶尔会因为她的夸张描述而几不可查地牵动一下唇角,或者在她被辣椒呛到(她非要尝一口水煮鱼)时,默默将水杯往她面前推近一点。
这种平淡却温馨的相处,让向暖产生了一种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的错觉。
吃完饭,沈时韫开车送她回部队招待所。到了门口,向暖有些不舍地解开安全带。
“谢谢沈医生,今天……我很开心。”她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真诚的快乐。
沈时韫转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情绪缓缓流动。他极轻地点了点头,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许:
“嗯。回去吧。”
“好!沈医生再见!路上小心!”向暖下了车,站在路边,用力朝他挥手。
沈时韫点了点头,升起车窗,车子缓缓驶离。
向暖看着车子汇入车流,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往回走。她抬起右手,看着那根被沈时韫指尖碰过的食指,忍不住低头,轻轻吻了一下。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微凉的温度,和一种名为“心动”的、滚烫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