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市图书馆飘回医院的向暖，感觉自己脚下踩的不是地，而是云朵。怀里那两本沉甸甸的医学专着，尤其是沈时韫“亲自推荐”的那本彩图版，简直比立功授奖的勋章还让她感到荣耀。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翻开了那本《Neuroanatomy through clinical cases》。果然！彩色的插图，清晰的标注，还有结合临床病例的讲解方式，虽然依旧有很多看不懂的地方，但比起之前那本天书，确实友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沈医生居然知道哪本书更适合我这种小白……”向暖抱着书，傻笑了半天，心里那点甜滋滋的感觉快要满溢出来。这种被默默关照的感觉，比任何直白的赞美都让她心动。
然而，乐极生悲这个词，似乎永远是向暖的忠实伙伴。
或许是因为白天在图书馆站久了，又抱着厚书来回奔波，加上心情过于激动，夜里，她那饱经磨难的右臂又开始作妖了。不是尖锐的疼痛，而是一种深层次的、酸酸胀胀的不适感，缠绕在骨头缝里，让她翻来覆去，怎么调整姿势都难受，连带着整个肩膀和后背都跟着发僵。
石膏边缘之前被磨得发红的地方，也开始隐隐刺痒起来。
她强忍着不适，自己活动手指，抬高患肢，效果都不大。想到上次擅自加练的后果和沈时韫那冰冷的训斥，她彻底怂了，再也不敢瞎折腾，更不敢在深夜发消息打扰他。
只能硬扛着。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断断续续，醒来好几次，每次都被那种酸胀不适折磨得心烦意乱。第二天早上醒来，眼底带着明显的青黑，整个人都蔫蔫的，连平日里元气满满的短发都似乎耷拉了下来。
她去护士站量体温时，小刘护士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暖暖，你这脸色不太好啊？胳膊又不舒服了？”小刘关切地问。
向暖有气无力地点点头：“嗯……有点胀痛，酸酸的那种，睡不着……”
“哎呀，骨折后期是会这样的，长骨头嘛，有时候是会痒会疼。而且你之前折腾那一下，虽然复位了，但软组织肯定也有损伤，容易反复。”小刘毕竟是专业的，一下就说到了点子上，“你等等啊，我记得药房有一种外用的中药药膏，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效果挺好的，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库存，给你开一点抹抹看，能缓解一点。”
过了一会儿，小刘拿着一个小巧的白色药膏盒子回来了。
“喏，就这个。每天在石膏边缘的皮肤和你觉得酸胀的肌肉位置上轻轻抹一点，注意别弄到石膏里面去。”小刘把药膏递给向暖，又叮嘱了几句用法。
向暖接过药膏，连声道谢。看着手里这小小的希望，心情总算好了一点。
然而，麻烦紧接着又来了。
这药膏盒子的设计有点反人类！盖子是那种需要很大力气才能拧开的旋转式密封盖，而且边缘光滑，没有任何防滑纹路！
向暖用一只手，再加上打着石膏使不上劲的右臂辅助，试了好几次，脸都憋红了，那盖子就像焊死了一样，纹丝不动！
“哎呀，这什么破设计！”向暖气得想用牙咬，又觉得不卫生，沮丧地坐在床边，对着那盒小小的药膏一筹莫展。
找护士帮忙？小刘她们正忙得团团转，为这点小事麻烦人家，她不好意思。
找其他病友？好像也不太好。
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可是胳膊真的很难受……
她看着那盒可恶的药膏，正郁闷得想撞墙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走廊经过，似乎是刚查完房准备回办公室。
是沈时韫！
向暖的眼睛瞬间一亮，像看到了救星！但随即又犹豫起来——为这种小事去麻烦他？他会不会觉得她巨婴？连个药膏都打不开？
可是……胳膊真的好难受……而且他昨天还“好心”给她推荐书来着……说不定……
赌一把！
向暖心一横，抓起药膏，小跑着冲出了病房，在走廊上叫住了他：“沈医生！等一下！”
沈时韫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淡漠地看向她，以及她手里那盒小小的药膏，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那个……沈医生……不好意思……”向暖跑到他面前，有点气喘，脸颊微红，举着药膏，声音越说越小，“这个药膏……盖子太紧了……我一只手……打不开……能……能麻烦您帮我一下下吗？”
说完，她屏住呼吸，心脏砰砰直跳，已经做好了被冷漠拒绝或者被无视的心理准备。
沈时韫垂眸，视线落在她递过来的药膏盒上，又扫过她因为用力尝试而有些发红的左手手指和微微汗湿的额头，以及那双写满窘迫和期待的眼睛。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就在向暖以为没戏了，尴尬地想要缩回手时，他却突然伸出了手。
修长干净的手指，轻松地接过了那个让她束手无策的小盒子。
他的动作很随意，甚至没有多看那盒子一眼，只是指尖微微用力。
“咔哒”一声轻响。
那纹丝不动的盖子，在他手里就像不存在任何阻力一样，被轻而易举地拧开了。
他甚至顺手将盖子又往回松了半圈，避免下次再难打开，然后才将开好的药膏递还给她。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钟，流畅自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甚至不值一提的小事。
向暖愣愣地接过药膏，看着已经被打开的盖子，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莫名的悸动。
“谢……谢谢沈医生！”她赶紧道谢，声音里带着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沈时韫几不可查地“嗯”了一声，目光在她依旧有些憔悴的脸上停顿了半秒，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是平的，听不出情绪：“不适感加重了？”
向暖没想到他会主动问这个，愣了一下，连忙摇头：“没有没有！就是有点酸胀，小刘护士说是正常现象，给了我这个药膏……”
沈时韫闻言，没再说什么，只是目光似乎在她石膏臂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便移开视线，淡淡道：“按时用药。避免过度活动。”
说完，他便转身，继续朝办公室走去。
向暖握着那盒带着他指尖余温的药膏，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刚才……是在关心她的伤势吗？
虽然语气还是那么公事公办，但他主动问了！还叮嘱她按时用药！
这简直是破天荒！
她宝贝似的捧着那盒药膏回到病房，小心翼翼地用左手蘸了一点，按照说明涂抹在石膏边缘和酸胀的肌肉上。清凉的药膏带着淡淡的草药香，似乎真的缓解了一些不适。
而更让她感觉“药到病除”的，是心里那股挥之不去的甜意。
第二天，向暖的手臂感觉好了不少。她心情愉悦地又跑去护士站“帮忙”。
和小刘护士闲聊时，她忍不住再次道谢：“刘护士，谢谢你昨天给我的那个药膏，真好用！抹上舒服多了！”
小刘护士正在整理医嘱，头也没抬地回道：“哦，那个药膏啊，管用就好。不过你也别谢我，那药膏是沈医生昨天下午特意过来问我哪种对骨折后期酸胀效果好，让我开给你的。要谢你得谢他。”
向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睛猛地瞪大了。
“什……什么？沈医生……让你开给我的？”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啊。”小刘抬起头，看到她那副震惊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就昨天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吧，他查完房过来，特意问的。我还纳闷呢，他怎么会关心这种小事。原来是你用啊？”
向暖彻底懵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然后又骤然松开，疯狂地跳动起来。
所以……那盒药膏……根本不是小刘护士偶然想起给她的？
是沈时韫……是他察觉到了她的不适？是他特意去问了药？是他让开给她的？！
而昨天她找他拧盖子的时候……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一个字都没提！就那么平静地、自然地帮她拧开了！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和震撼瞬间席卷了向暖！
她终于明白，昨天他那句“不适感加重了”并非随口一问，而是确认！
他也根本不是“顺手”关怀！
他是默默的、悄无声息的、甚至不愿让她知道地在关心她！
冰山……
冰山他居然也会做这种事？！
向暖站在原地，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实起来。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变得格外明媚耀眼。
她忽然想起昨天他拧开盖子时那双修长的手，想起他平淡的语气，想起他离开的背影……
原来，在那冰冷的外壳之下，真的藏着一颗如此细腻……甚至有点别扭温柔的心。
向暖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把发烫的脸颊埋进膝盖里，却抑制不住嘴角疯狂上扬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