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肩的刀鞘又动了一下。
路明盯着它,指尖还残存着刚才那一颤的触感。不是错觉,也不是血流带来的幻觉。鞘身确实偏转了,幅度极小,却精准地对准了玉盘中央的残片。
他没再碰它。
刀鞘插在肩头,是他此刻唯一的支撑。血痂裂开,温热的血顺着臂膀滑下,滴在岩面上,发出轻响。他借着这声音稳住呼吸,也借着这金属的冷意压住识海深处翻涌的虚浮感。
“收束阵型,原地待命。”
声音沙哑,却像铁钉楔入石缝,硬生生截断了四周杂乱的脚步声和低语。几名药谷队员正扶着伤员后撤,听到命令,动作一顿,迅速调转方向,在岩台边缘重新列位。有人抽出短刃插地,有人取出符纸贴于四角,警戒阵重新闭合。
玄甲军那名代表从石柱旁站直,左臂缠着布条,目光扫过玉盘,又落在路明身上。他没说话,但身形已转向中心,进入待命姿态。
散修联盟的长老拄着骨杖,白发垂肩,眼神锐利如刀。他冷哼一声:“异变已止,你还想怎样?”
路明没看他,只将刀鞘从肩中缓缓拔出。血涌出来,他任其流淌,反手将刀鞘重重杵进地面。金属与岩石撞击,发出一声震鸣,在空旷岩台上荡开三圈回音。
“异变已止,但危机未终。”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现在,复盘。”
没人再动。
玉盘中央,残片仍嵌在节点上,表面裂纹密布,符文彻底熄灭。路明走过去,指尖轻触盘面,未干的血迹在他指下留下一道暗红痕迹。
“此物未毁,隐患未清。”他抬头,目光扫过众人,“我们不是庆功,是查漏。”
药谷一名年轻队员站在角落,手臂包扎着,脸色苍白但眼神清醒。他下意识挺直了背。
路明点名:“你,把整个过程从头到尾说一遍,按时间线来。”
那队员一怔,随即开口:“异变初现于辰时三刻,探子回报延迟三刻钟,期间灰雾已蔓延至第三岩带……”
声音平稳,条理清楚。他从情报滞后说起,到团队突入受阻,再到路明强行嵌入残片、抵御冲击、稳住节奏,最后到符文崩解、异变平息。每一个关键节点都准确标出,连能量脉冲的间隔频率都报出了估算值。
说到路明以神识刻写归墟符时,全场寂静。
散修长老眉头一皱:“你记这些做什么?实战千变万化,哪有固定套路?”
年轻队员没停:“正因为变化多,才需要明确节点。比如第三阶段,若没有提前布下的阻识阵残纹,冲击波偏移角度不足,至少两人会被直接吞噬。这不是巧合,是预案。”
长老没再开口。
路明接过话:“他说得对。这不是套路,是经验拆解。”
他转身面向所有人:“我把这次应对拆成五个环——预警、响应、执行、收束、总结。每一环都有漏洞,也都有可复制的点。”
玄甲军代表终于开口:“第一环,情报延迟。谁负责的?”
“是我。”药谷一人低头,“探子被困在雾中,信号符失效。”
“不是你的错。”路明打断,“是系统问题。我们的探报机制依赖固定节点,一旦被干扰,就成盲区。下次,必须配动态追踪符。”
玄甲军代表点头:“我们军中已有类似配置,可以共享。”
散修长老冷笑:“共享?你们玄甲军的东西,向来藏着掖着。”
“这次可以破例。”玄甲军代表看着路明,“前提是,这套流程能真正落地。”
“流程?”长老嗤笑,“你们真觉得,靠几张纸、几句话,就能复制刚才那种局面?那可是符文反噬,是地脉暴动,是生死一线!”
路明没反驳。他走到玉盘前,伸手将残片从节点中轻轻取出。裂纹蔓延,整块碎片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但没有崩解。
他将残片放在岩台中央一块平整的石面上,退后一步。
“刚才那一战,我用了三十七息完成最终破解。”他说,“其中,有十一息是浪费在指挥断层上——药谷想撤,玄甲军要压上,散修在等信号。没人知道谁该下令。”
药谷队长低头。
“这不是责备。”路明继续,“是事实。我们打赢了,是因为我强行压住节奏,也因为你们拼死掩护。但下次,如果我没有能力压住呢?如果掩护的人倒得更快呢?”
无人回应。
“所以,我要建一个制度。”他声音沉下来,“每遇重大行动,必行战后总结。不谈功劳,只查漏洞。不讲感觉,只列节点。把每一次生死,变成可传承的东西。”
玄甲军代表缓缓点头:“我同意。”
药谷众人互相看了看,也陆续出声支持。
散修长老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年轻人,你想得太简单。真正的危机,从来不在计划里。”
“我知道。”路明看着他,“但应对危机的能力,可以在训练中成长。我不求万无一失,只求下次,少死一个人。”
长老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拄杖后退一步:“随你。”
路明转向那名年轻药谷队员:“从今天起,你负责记录每一次行动的五环节点。细节越多越好。”
“是。”
“另外,”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放在石面上,“这是我整理的初步模型。预警环要设双线回报,响应环明确指挥链,执行环设定风险阈值,收束环确保现场可控,总结环必须当场完成。所有人,传阅。”
玉简被依次接过。
玄甲军代表翻看片刻,眉头微动:“这……可以整合进我们的战备条例。”
药谷队长也点头:“我们也能调整训练方案。”
路明站在原地,左肩的血顺着臂膀流下,在脚边积成一小滩。他没擦,也没包扎。身体还在发虚,识海深处仍有一阵阵钝痛,像被碾过的砂石。
但他站得笔直。
刀鞘插在身侧,玉盘残片静卧石面,六名队员列于四方,三方势力代表站在不同方位,手中握着同一份玉简。
岩台之上,灰雾已退尽,天空裂痕闭合,地脉归于平静。远处山影清晰,空气中只剩焦土与冷却岩石的气息。
一名药谷队员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处理残片?”
路明没答。
他伸手按在玉盘背面,指尖触到那道微弱闪烁的备用回路。炭火将熄,仍在跳动。
他知道这东西不能留,也不能动。
“等后续人员。”他说,“原封不动。”
玄甲军代表点头:“我已经传讯,一个时辰内会到。”
散修长老转身欲走,却又停下:“你刚才……为什么选他发言?”
他指的是那名年轻队员。
路明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因为他记得最清。不是因为勇敢,不是因为修为,而是因为他一直在记录。真正的强者,不只是能打,是能留下东西。”
长老没再说话,拄杖走向岩台边缘。
风起,吹动白发。
路明站在原地,手仍按在玉盘上。血从肩头滴落,一滴,两滴,砸在盘沿,晕开暗红。
刀鞘插在身侧,寒意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