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次回档。开始。
熟悉的广场,熟悉的喧嚣,熟悉的绝望氛围。
程晓鱼的血红瞳孔在睁眼的瞬间,便已完成了对周围环境的扫描:讲台、分身、马群的位置、潜在威胁矢量……
因数十次死亡而高度优化过的大脑他的肌肉微微绷紧,执行那已演练了八十一次的、孤独而残酷的攻略。
“咳咳……”
那故作威严的咳嗽声如同发令枪响。
程晓鱼眼中寒光一闪,时停的咒文几乎要脱口而出——
砰!
一记算不上重,却异常突兀的敲击,落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不是魔法攻击,没有杀意,甚至没什么力道,就像是……朋友间带着埋怨的提醒。
!
程晓鱼整匹马僵住了。
所有的计算、所有的预案,在这一刻全部宕机。这种“意外”,在他八十多次的轮回中,从未发生过!是谁?怎么可能在他全神贯注的瞬间,如此接近并触碰到他?
他猛地转身,血红的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收缩。
挤开惊恐不安的马群,冲到他面前的,是紫悦。
不是那个高踞讲台之上、癫狂傲慢的分身,也不是那个藏在边境宫殿深处、有着扭曲癖好的本体。
而是他所熟悉的、额前紫色挑染的独角兽紫悦。
此刻,她气喘吁吁,胸脯剧烈起伏,紫色的眼眸中不再是前几次轮回中常见的恐惧、迷茫或被背叛的愤怒,而是燃烧着一种更加复杂激烈的情绪——是焦急,是愤怒,是难以置信,更深处,还藏着一丝……程晓鱼几乎不敢辨认的心疼。
“你个笨蛋!!!!”
紫悦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程晓鱼耳边,也炸响在他冰封的心湖上。
她甚至不顾场合,用蹄子紧紧抓住了程晓鱼的前蹄,力道大得让他都感到有些意外。
“你以为我们是什么?”
紫悦的声音带着颤抖,不仅是气愤,更有一种压抑已久的宣泄
“是你那些速通游戏里,死了又能刷新、只会按照固定程序说话的Npc吗?!还是你用来测试boSS反应、坏了就扔掉的木桩?!”
程晓鱼哑口无言。他习惯了作为唯一的玩家,唯一的观测者,唯一的承受者。
他算计每一步,包括算计紫悦和露娜可能的反应,但他从未想过,她们会“记得”,更没想到,她们会以如此直接、如此充满“人”味的方式,介入他的“游戏”。
“你每一次回来!”
紫悦的眼中泛起一丝水光
“眼神都比上一次更冷,更空洞!你看着我们,就像在看……在看一张张即将被涂改的剧本,在看一幕幕注定要重演的悲剧!”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的情绪全部倾吐出来:“还有月亮公主!她每次回档后,看你的眼神都充满了担忧和欲言又止!你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到吗?!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承受这一切吗?!”
“可是现在,很紧急,还差一点,我就能找到破局的点了!”
程晓鱼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强行打断节奏的焦躁
他下意识想挣脱紫悦紧抓着他的蹄子,血红的瞳孔焦急地锁死讲台——那里,天角兽紫悦的分身正扬起前蹄,魔法光芒开始在角尖汇聚,预示着某种演示或镇压即将开始
“数据就差最后一点!不然待会……待会你们又会死的!就像之前几十次一样!”
时间的流速在他感知中被无限拉长,却又无比残酷地飞速流逝。
每一次轮回重启,那种拯救失败的窒息感和伙伴们惨死的画面都会叠加一层,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灵魂上。
他不能停,不敢停,恐惧着哪怕一秒的延误都会导致无可挽回的后果。
“死?”
紫悦非但没有被他的焦灼吓退,反而迎着他血红的视线,蹄子攥得更紧
她用力将他的身体扳正,迫使他的全部注意力从远处的威胁拉回到自己眼前这张写满了担忧与决绝的脸上。
“看看我,程晓鱼!看着我!我现在还活着!呼吸着!心跳着!月亮公主也还站在那里!”
“但我们不想再像舞台上的演员,懵懂无知地重复你写好的悲剧剧本!你所谓的‘差一点’,到底是要牺牲谁?是我?是萍琪派?还是像上次一样,眼睁睁看着云宝为了保护大家被魔法贯穿?!你口中的‘破局点’,是不是永远都要用我们之中某一个的‘死亡’来当敲门砖?!”
程晓鱼的呼吸一滞。
紫悦的话剖开了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愿直视的残酷逻辑。
是的,在无数次“试错”中,伙伴的伤亡确实被他默认为收集情报的必要代价……这种认知让他喉头发紧,无法反驳。
几乎同时,讲台方向的露娜有了更明显的动作。
她趁着台上分身的注意力正被几个“不安分”的小马吸引的瞬间,身影悄无声息地又向他们靠近了几步
她抬起蹄子,摆出了个“割喉”手势更加凌厉、迅速,带着沙场宿将的果决。
紧接着,她指向程晓鱼,又用力点向自己和小马群,最后双蹄在胸前交叉,做了一个无比清晰的、带着强烈警告意味的 “停止” 和 “等待汇合” 的指令。
那眼神分明在说:敢再独自乱来,等本我过去,定要你好看!但前提是——等我们一起!
程晓鱼惯有的思维模式——牺牲、计算、独自承担——在这一刻遭到了最直接的挑战。
他意识到,如果此刻强行发动时停,或许能暂时甩开紫悦,继续他孤狼般的冲刺,但后果将是彻底失去这两位拥有记忆、潜力巨大的盟友的信任,甚至将她们推向对立面。
之前的八十一次轮回,他是唯一的玩家;但从这一刻起,棋盘上的棋子……活了。
“……!”
程晓鱼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近乎野兽般的低吼,那是他固守的执念与眼前崭新的可能性激烈搏斗的声音。
血红的瞳孔中,那疯狂旋转的计算光芒渐渐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疲惫后的挣扎,以及……一丝被强行从悬崖边拉回后的茫然。
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虽然身体仍因紧张而微微颤抖,但那股要立刻冲向死亡的气息,终于消散了。
他看向紫悦,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坦诚:
“……你说得对。”
他艰难地承认
“我……太急了……也太习惯……一匹马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快速扫过正在接近的露娜和讲台上的动静,语速极快但清晰地开始共享情报:“讲台上是分身。本体藏在边境的伪装结界里。她的力量……可能与吸收这里的极端情绪有关。我原本的计划是再次潜入宫殿,但看来……”
他反蹄,用自己那与马蹄截然不同的手,轻轻覆盖在紫悦紧抓着他的蹄子上。
这个动作有些笨拙
“我们需要一个新计划。立刻。”
紫悦看着程晓鱼眼中那近乎偏执的焦灼渐渐褪去,化为疲惫的清明
她紧绷的心弦也微微一松,抓住他前蹄的蹄子缓缓放下。
而程晓鱼,在初步达成共识、意识到自己之前行为对紫悦造成的伤害后,心中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歉意和一种陌生的、想要安抚对方的冲动。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非常人性化、但在小马国看来可能过于亲昵的举动——他抬起蹄子,非常温柔地摸了摸紫悦的脑袋,就像安慰一个受惊的朋友。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试探性的笨拙。
蹄掌拂过她薰衣草色的柔软鬃毛,然后……不经意间,指尖轻轻擦过了她额头正中央那根光滑、微凉、蕴含着强大魔力的紫色独角。
“呀!”
就在触碰发生的瞬间,紫悦像是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整个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她脸上的表情从之前的严肃、焦急瞬间变成了全然的羞赧,一层明显的红晕迅速从脸颊蔓延到耳根。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向后跳了一步,想要拉开距离。
可她忘了自己正站在拥挤的马群中。
“哎哟!”
她这一后退,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身后一匹正紧张望着讲台的陆马身上。
那匹陆马吓了一跳,不满地嘟囔了一声。
这小小的骚动引得附近几匹小马都疑惑地看了过来。
紫悦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又羞又急,她赶紧对那匹被撞的小马说了声“对不起!”
然后转回头,对着程晓鱼,竖起眉毛,压低声音,用带着明显羞恼的语气抗议道:
“你……你干嘛!!”
“你不知道我这里……很敏感的吗?!”
她的声音因为害羞而有些发颤,独角甚至因为情绪波动而微微闪烁起魔法的光晕。
对于独角兽而言,角是魔力核心,也是极其私密和敏感的部位,除非是非常亲密的关系,否则绝不会允许随意触碰。
程晓鱼这无意间的“越界”行为,对她造成的冲击,丝毫不亚于刚才那场关于生死轮回的严肃对话。
程晓鱼显然也愣住了。
他看着紫悦瞬间爆红的脸颊和惊慌失措的反应,又看了看自己刚刚“闯祸”的马蹄,血红色的瞳孔里写满了茫然和无辜。
他的人类常识里,可没有“独角兽的角是敏感带”这一条。
“我……抱歉,”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道歉,语气里带着真实的歉意和一丝困惑
“我不知道……只是,想安慰你一下。”
紫悦看着程晓鱼愣住的模样,看着他血色瞳孔中那罕见的、近乎无辜的茫然,以及那句笨拙的“只是想安慰你”,心中猛地一揪。
是啊,他死了几十次,每一次都是为了寻找破局的方法,背负着所有人死亡的重压,他的精神早已千疮百孔,疲惫到了极点。而自己,不仅没能分担,刚才还因为羞恼对他又吼又叫,甚至下意识后退……他会不会以为我在讨厌他?排斥他?
这个念头让紫悦瞬间慌了。不,完全不是那样的!
“不!”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比刚才抗议时还要急切。
在程晓鱼还没反应过来之前,紫悦非但没有继续后退,反而猛地向前一步,重新拉近了距离。
她仰起头,脸上还未褪去的红晕此刻显得更加明显,但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中却充满了坚定和一丝……急于解释的可爱慌乱。
她抬起一只蹄子,不是推开,而是主动地、紧紧地捂住了程晓鱼那只刚刚“闯祸”的蹄子
仿佛怕他抽走似的。
她的蹄心温暖而柔软。
“你理解错了,晓鱼!!”
她用力摇头,鬃毛随之晃动,语气急切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羞涩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声音稍微压低了些,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纯粹的真诚:
“我的角……是很敏感。但是……”
她顿了顿,目光微微垂下,又很快抬起,勇敢地直视着程晓鱼困惑的眼睛:
“我只给喜欢的小马摸。”
这句话如同一道小小的魔法,瞬间驱散了方才的尴尬和误解。
它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比任何解释都更有力量。
它清晰地告诉程晓鱼:你的触碰并非冒犯,只是……过于特殊,特殊到让她方寸大乱。
这直球般的坦白,让程晓鱼彻底怔住了。
血红的瞳孔微微睁大,里面倒映着紫悦那张既羞赧又无比认真的脸庞。
在他那被数十次死亡、无数战术推演和残酷逻辑填满的大脑里,“喜欢”这个词,被他自动翻译成了“信任”、“认可”和“战友之情”。
他理解为:因为自己拼命拯救大家的行为,赢得了紫悦最高程度的信任和好感,所以她才会允许自己触碰她最敏感、最私密的角。
这是一种沉重而珍贵的馈赠,他感受到了。
但至于这“喜欢”背后是否蕴含着更深层、更私人的情愫……程晓鱼那根关于“儿女情长”的神经,早已在一次次轮回的磨砺下变得无比迟钝,甚至可以说是暂时性“坏死”了。
他看到了紫悦的真诚,却没能读懂那真诚之下少女的悸动。
“我爱你………晓鱼”
“谢谢你为了救我………”
紫悦鼓足勇气,将心中压抑已久的情感借着这股冲动和气氛说了出来,然后猛地扑向程晓鱼的胸前,将发烫的脸颊埋进他冰冷的鬃毛里,不敢再看他的反应。
这是情绪累积到极点的爆发,是对他沉重牺牲的心疼,也是劫后余生般的依赖。
程晓鱼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微微后退半步,下意识地抬起蹄子,有些笨拙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没事的……没事的……”
他低声安慰着,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他以为紫悦是因为经历了太多次“死亡”的恐惧,因为得知了残酷的真相,因为压力过大而情绪失控。将这个拥抱理解为一种寻求安慰和支撑的本能反应。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血红的眼眸望向前方,眼神逐渐重新凝聚起焦点。
温柔仅限于此,他的思维已经迅速切换回了“战略模式”。
“情绪稳定下来就好。”
他心里想着
“现在不是沉浸在这种伤感中的时候,必须立刻制定新计划。”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怀中少女那剧烈的心跳,并不仅仅源于恐惧和悲伤,更有着告白后的羞涩、期待以及……一丝因为他这“公事公办”般的安慰而产生的淡淡失落。
紫悦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看似温柔实则带着距离感的安抚,听着他平稳得近乎冷酷的心跳(如果他有的话),心中五味杂陈。
她既因为他没有推开自己而松了口气,又因为他似乎完全没理解“我爱你”的真正含义而感到一阵气馁和无奈。
“这个笨蛋……”
她在心里小声嘟囔,带着点委屈,又带着点早已料到的释然
“果然……脑子里只剩下他的计划和战斗了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