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霁尘这句带着些许酸意的话,沈月陶却全然未觉。她只当是寻常的深夜偶遇,甚至还颇为同情:
“林散骑这么晚还在当值?真是辛苦。”
林霁尘那一肚子的迂回试探顿时被堵了回去,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默然片刻,索性将手中的兰花往前一递,塞到沈月陶怀里,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憋闷:
“忙完公务,见夜市有人售兰,品相尚可,便想着……顺路送来给你。不料到了沈府,却见你乘车与太子殿下同行去了夜市。”
他话说得含蓄,目光却静静落在沈月陶脸上。
沈月陶抱着突然塞过来的兰花,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这是未来太子妃的兄长连夜来敲打自己了!
她连忙端正神色,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地解释:“林散骑切勿误会!我见太子殿下,实乃是公事相商,绝无半点私情牵扯,还请林散骑千万不要让林小姐知道!哎呦,其实知道也没啥,真的就不是私情!”
越解释反而越乱,她又不能说是为了太子一句“我和你母亲做了交易”才上了贼车。
林霁尘闻言一怔,看着她那急于撇清的模样,这才反应过来她竟是会错了意。
一股无奈又好笑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摇了摇头,索性挑明:
“沈小姐多虑了。林某此来,是想询问关于罗婆王族之事。”
一提这个,沈月陶心头猛地一跳。
这林霁尘的嗅觉也太敏锐了,怎么专挑她心虚的事问?她面上努力维持镇定,抱着兰花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
“只是经历了点小事,对罗婆好奇、有劳林散骑挂心,林小姐给的信件,我方才只来得及看了个开头,尚未及细读。”
小事?他听说的,可不是小事,东宫侍卫、皇城司、府衙的人都出动了。
林霁尘目光在她微蜷的手指上停留一瞬,随即温和道:“无妨,罗婆旧事牵扯颇多,婉清对此并不熟悉,我倒是知晓一些。沈小姐若有何疑问,可直接来问我。”
语气坦然,仿佛真的只是来提供帮助。沈月陶悄悄松了口气,只是见他没有立刻离去的意思,自己又平白得了一盆上等兰花,不好直接赶人。
眼珠微转,干脆发出邀请:
“既然如此,多谢林散骑好意。若是……若是林散骑眼下无事,不如一同再去夜市走走?方才……方才其实并未吃饱。”
她这话半真半假,主要是想借此机会,或许能从林霁尘这里套些关于罗婆的消息,也好过自己像无头苍蝇般乱撞。
林霁尘看着林婉婷有些心虚的模样,虽知晓对方应是客套,但是他想。
“也好,那就……叨扰沈小姐了。”
夜市依旧热闹,各色小食的香气混杂在晚风中。
林霁尘今日是真的忙,审了数十个流民,问询了不少工匠,晚膳用得潦草,此刻闻到这些滋滋冒油的声音,倒真觉得有些饿了。
两人寻了处相对清净的烧肉摊坐下,点了些肉串、鸡子、并一壶温热的米酒。炭火噼啪,肉串滋滋作响,倒有几分现代烧烤就啤酒的惬意。
沈月陶一边小口啜着米酒,一边状似随意地听着林霁尘讲述罗婆旧事。
“罗婆现今的王族姓氏为拓野,当代王名为拓野哲。”林霁尘声音温和,不疾不徐。
拓野,嗯嗯,沈月陶点着头,当时知道罗婆红发秘密时便有了这方面的猜想,更主要的是,这是小说啊。
小说里,真的有毫不重要的路人甲乙丙吗?没有,否则就不是小说了。
“他的王位,并非承袭自父辈,而是从其叔父,上一代罗婆王拓野琉手中继承而来。”
“噗——”
再次听到“拓野琉”这个名字,沈月陶脑中烟花轰然炸开。
她以为自己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没能控制住,一口米酒猛地呛住,直接偏头喷在了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对、对不起!”她呛得眼角泛泪,脸颊绯红,简直无地自容。平日里自诩是林霁尘的颜粉,此刻却在这张俊脸面前如此失态。
对不起?
林霁尘显然未料到她会如此大反应,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却并无责怪之意,反而觉得她这般真实反应,比那些时刻端着架子的贵女要可爱得多。
他递过一方干净的素帕,语气依旧温和:“无妨。沈小姐可是……对此有所耳闻?”
沈月陶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嘴角,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赶紧抛出那个疑惑来掩饰失态:“没、没有!只是……这拓野琉,难道没有自己的子嗣吗?为何会是侄子继承王位?”
“官方文书所载,拓野琉并无后嗣。”他顿了顿,见左右无人注意,便微微向前倾身,压低了声音,那清润的嗓音带着一丝讲述秘辛的低沉磁性,更像市井之人八卦一般。
“不过,市井间亦有传闻,说他当年征战时,下身……曾受过重伤,挨了一刀。”
他凑得近了些,染了些油脂的唇就这般映入了眼眸中,夜市昏黄的灯火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这嘴唇,看起来好像很好亲。“咕噜~”
下一秒,她只觉得鼻间一热,两道温热的液体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淌了下来。
“!!!”沈月陶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林霁尘话音戛然而止,看着对面女子呆若木鸡,鼻下挂着两道鲜红的血迹,那双总是灵动狡黠的眸子此刻再次写满了震惊与绝望。
他先是愕然,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眼底迅速积聚起浓浓的笑意,那笑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俊逸的脸上漾开层层涟漪。
原来她确实是喜欢自己的样貌的,还是和初见那般,只是太会掩饰了。
得知这个消息,林霁尘是真的开心啊。
只是此时可不能笑,否则沈小姐又要怨自己了。
他强忍着没有笑出声,肩膀却微微耸动,想要掏出手帕,却发现对方已经拿着自己的帕子仰着头在擦鼻血了。
沈月陶看着那方沾染了鼻血的素帕,简直想当场昏厥过去。
她手忙脚乱地将帕子攥成一团,语无伦次:“对、对不起!弄脏了你的帕子……我、我赔你!今晚……今晚就先到这里吧!”
话音未落,她抱起那盆兰花,几乎是落荒而逃,连背影都透着浓浓的羞愤。
林霁尘看着她慌不择路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迅速结账,几步便追了上去,与她保持着一步的距离,提着灯笼,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温和道:“沈小姐留步,夜深了,你一人回去不安全。”
沈月陶脚步一顿,鼻子里还塞着他那方丝质手帕,感觉脑门都在滋滋冒热气,根本不敢回头看他。
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回沈府的路上。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偶尔交叠又错开。
最终还是林霁尘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并未再提方才的尴尬事,而是说起了些城中趣闻,语调轻松,偶尔伴随着几声低沉的轻笑。
声音如同夜色中的凉风,渐渐抚平了沈月陶的窘迫。不仅巧妙地为她化解了尴尬,还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她怀中那盆略显沉重的兰花。
沈月陶偷偷瞄了一眼他清隽的侧影,灯火映照在他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光,不愧为全都第一公子啊,真的很好!
人好,性格也好!都好!
她捂着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心中哀叹:完了,这辈子恐怕都要栽在这张脸上了,这颜粉怕是当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