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垣，联合实验室深处，一间被各种无线电设备和缠绕的线缆占据的密室内。
顾宗棠顶着他那头标志性的、此刻更像被电磁风暴蹂躏过的鸟巢乱发，眼睛死死盯着示波器上跳跃的波形和旁边电报机断断续续打出的纸带。他身边散落着写满复杂演算过程的草稿纸和几个空了的咖啡罐，空气中弥漫着电子元件过热特有的焦糊味和浓重的咖啡因气息。
“不对……频率调制方式很怪，不是关东军常用的那种……加密层级也高了至少两级……”他嘴里念念有词，手指在一台经过他魔改、增加了好几个真空管和旋钮的无线电接收器上飞快调整着，“小鬼子又换密码本了？这不科学！才过了多久！”
自从狼林山战役后，北地的无线电监听部门就截获到日军通讯的加密模式和活跃度发生了显着变化，变得更加复杂和隐蔽。这份被标注为“特级密”的电文，是“暗影”小队冒死在前线记录下的信号，经过初步筛选，送到了顾宗棠这里进行深度破译。
沈未央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盘刚蒸好的馒头和一碟咸菜，看到顾宗棠几乎要贴在机器上的样子，微微蹙眉。“先吃饭。大脑缺氧会影响逻辑判断。”
顾宗棠头也不回，胡乱地挥挥手：“等等，就差一点！这个冗余码的排列规律……有点像，但又不一样……”他猛地抓起一支铅笔，在旁边一张写满日文字符和数字对应的密码表上飞快地划拉着，进行比对。
沈未央将食物放在相对整洁的角落，没有离开，而是走到顾宗棠身后，安静地看着那些天书般的符号和波形。他虽然主攻化学，但强大的逻辑思维能力让他对密码学也有相当的了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密室内只有机器运行的嗡嗡声、纸带摩擦的沙沙声和顾宗棠时而嘟囔时而懊恼的叹息声。
突然，顾宗棠动作一顿，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他一把抓起刚刚打出一段新解码内容的纸带，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不对！这不是纯粹的日军密码！这里面……混杂了东西！是另一种编码习惯和加密逻辑！”
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疯子，扑到另一台设备前，将那段解码出的乱码字符再次输入，调用了另外一个密码库进行二次解析。这个密码库，是基于以往截获的南方政府部分非核心部门通讯特征建立的。
屏幕上，杂乱的电码在经过第二轮解析后，如同被无形的手梳理过，开始呈现出某种规律，虽然仍有大量缺失和错乱，但几个关键词组，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清晰地跳了出来！
“……‘金陵’……‘特别通道’……‘矿石样品’……‘技术验证’……还有……‘影佐’？！”
顾宗棠念出这些词，脸上的兴奋瞬间被震惊和愤怒取代。他猛地扭头看向沈未央，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未央！这电文……这电文是日本关东军司令部发给某个前沿侦察部队的，但里面嵌入的二次加密信息，指向了南都（金陵）！他们在通过‘特别通道’传递某种‘矿石样品’，并要求日军进行‘技术验证’！还提到了那个日本参赞影佐！”
沈未央镜片后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冰。他接过那张被顾宗棠画得乱七八糟的纸带，快速扫过那些被破译出的碎片化信息。
“‘矿石样品’……”沈未央低声重复，大脑飞速运转，“南方控制的湘赣一带，最有战略价值的矿产就是钨……日本人要钨矿样品做什么？技术验证……验证什么？”他猛地抬眼，“除非，他们不是在验证矿石本身，而是在验证某种需要特定钨合金的……武器部件！而提供样品和通道的，是南方政府内部的人！”
这个推论，让整个密室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分。
消息被立刻送至霍府。
霍聿枭看着顾宗棠和沈未央联合提交的报告，以及那份破碎却含义惊人的破译电文，脸上的肌肉绷紧，眼中风暴积聚。
“好，好得很！”他怒极反笑，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前脚宋文昌假惺惺地签了协定，保证互不侵犯，共同发展；后脚就有人暗中勾结日本人，提供战略矿产，帮着他们验证武器！这就是金陵城的‘诚意’？！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大局为重’？！”
他“砰”地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茶杯乱跳。
“查！给我一查到底！这个‘特别通道’在哪里？是哪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在和影佐勾搭！南都政府里，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蛀虫和卖国贼！”
愤怒之余，是彻骨的寒意。日本人的渗透比想象的更深，而南都政府内部的腐朽和分裂，更是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这种内鬼与外敌的勾结，远比正面的敌人更加危险和致命。
“这件事，暂时不宜公开。”沈未央冷静地分析，“我们没有完整的证据链，只有这些碎片化的电文，南都方面完全可以矢口否认，甚至反咬我们挑拨离间。而且，打草惊蛇，会让我们失去追查更深层次阴谋的机会。”
霍聿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看向沈未央和顾宗棠：“你们继续全力破译，尽可能还原电文全貌。我会让云苓的商业网络和我们的情报部门，重点监控湘赣地区的钨矿运输，特别是通往沿海港口的异常动向，以及任何与日本商社、浪人组织有关的接触。”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南京的位置，又划向日本。
“想用我们的矿，造打我们的枪？做梦！”
实验室密室内，顾宗棠和沈未央再次投入到繁复的破译工作中。有了明确的方向，进展快了不少，更多的词汇被解析出来，虽然依旧无法拼凑出完整信息，但指向性越来越明确。
而与此同时，远在津口的霍云苓，也收到了奉垣发来的加密指令。她看着指令中提及的“钨矿”、“特别通道”、“影佐”等关键词，美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冷意。
“原来如此……”她低声自语，“怪不得对我们的打压来得如此迅猛和精准，原来是有些人做贼心虚，急着表忠心，也想趁机把我们霍家彻底踢出局，好让他们和日本人的生意做得更安稳。”
她立刻召来钱掌柜，调整了“涅盘计划”的优先方向。
“重点监控所有从赣省、湘省方向出来的矿产品运输，特别是小型、隐蔽的运输队。联系我们在那边发展的‘暗线’，不惜代价，弄清楚最近有没有特殊品相的钨矿石被秘密运走，运往何处！”
一张无形的调查大网，悄然撒向南方。电波中捕捉到的鬼影，终于显现出了一丝模糊的轮廓。这隐藏在合作协定下的背叛与阴谋，比明刀明枪的敌人，更加令人心寒和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