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世界诸多纷扰,孩童的时间无忧无虑。次日清晨,阿瑞惦记着他的小马驹,早早用了膳便拉着伴读谢临和陆知言,兴冲冲地往驯马监辟出的小跑马场跑去。
那匹西域来的小马驹通体雪白,仅额间有一撮黑色毛发,神骏又温顺,深得阿瑞喜爱,他给它取名“小白”。
小家伙如今每日都要去骑上一小会儿,有专门的驯马太监牵着,慢跑几圈,美其名曰练习骑射,实则玩闹居多。
蔺景然乐得清静,歪在窗边看昨日未看完的游记。
挽风在一旁低声说着刚听来的消息:“……听说昨儿夜里,陛下批折子到很晚,似是有些头疾,张总管吩咐熬了安神汤。”
“嗯。”蔺景然应了一声,并未太在意。皇帝勤政,偶有不适也是常事。
然而,不到午时,前朝却突然传来消息,陛下在思政殿召见大臣时,竟似有不适,脸色很不好看,已宣了太医。
消息传到后宫,顿时引起一阵轻微的骚动。皇后立刻起身赶往思政殿,德妃、贤妃等也纷纷派人去打探消息。
长乐长公主闻讯,更是直接去了慈安宫,在太后面前表示关切,或许还要暗指宫中伺候不周。
蔺景然听闻,放下书卷,微微蹙眉。
只是头疾,会如此严重?竟到了要惊动太医,且在前朝发作的地步?
她吩咐挽风:“去仔细问问,陛下此刻情况如何?究竟是为何不适?”
她心下有些疑虑,昨日逛园子时还好好的,虽有些疲惫之色,却也不像突发急症的模样。
正在此时,去驯马场看阿瑞的春桃回来了,脸色却有些古怪,屏退了左右,低声道:
“娘娘,奴婢刚才回来时,路过太医院附近。瞧见邓修容身边的大宫女鬼鬼祟祟地从那边出来。神色慌张,见了人差点把手里提着的食盒都摔了。”
“邓修容?”蔺景然眸光微凝。
“她派人去太医院做什么?”
妃嫔身子不适,按规矩是宣太医去自己宫中诊脉,少有让宫女亲自去太医院拿药的,除非是些不便明言的东西。
“奴婢也觉得奇怪,就留了个心眼,绕道过去,恰好听见两个洒扫的小太监在嘀咕……”
春桃声音压得更低。
“说好像是邓修容宫里昨夜也去要过安神汤的材料。还非要自己宫里的小厨房熬。不让经手御药房……今早陛下就……”
约莫半个时辰后,挽风气喘吁吁地回来,脸色发白,低声道:
“娘娘……问清楚了……邓修容宫里昨夜要的药材,比太医开的安神方子多了一味……是……是迷情引的配料之一!”
迷情引!这可是宫中明令禁止的秽乱宫闱之物!
蔺景然倒吸一口凉气:“陛下那边情况如何?”
“太医诊过了,说是陛下昨日劳累,又误用了些药性相冲之物。才致不适,已施针用药,并无大碍,只是需要静养。张总管已将今日所有经手陛下饮食汤药的人暂时看管起来了……”
误用药性相冲?看来邓修容下的量不重,她思忖着,外头通报,陛下醒了,传颖妃娘娘过去说话。
郗砚凛半靠在榻上,脸色还有些苍白,精神却尚可,不见病弱。
“臣妾参见陛下。陛下龙体可安?”
“无妨了。”
“陛下洪福齐天,自有上天庇佑。只是骤然听闻,心中难免担忧。方才臣妾来时,听闻张总管在查问汤药之事……可是有何不妥?”
郗砚凛眸色微沉,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怎么看?”
“臣妾愚见,陛下日常饮食医药皆有定例,层层查验,等闲难以出错。若是出了差错……若非极大疏忽,便是有人处心积虑。只是,宫中姐妹皆沐皇恩,臣妾实难想象会有人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郗砚凛冷冷地看向张德海。
张德海躬身低声道:“陛下,老奴已查到,邓修容娘娘宫中昨夜确实从太医院取过安神药材,记录在此。”
他呈上一张纸片。“且所要药材,与陛下今日汤药中的几味,有所重叠,但多了一味金雀根此物单用安神效果甚微,但若与陛下方中的合欢皮相遇。用量稍有不慎,便易引致气血躁动,心悸不适……”
一切不言而喻。
郗砚凛脸色铁青,眼中怒意翻涌,他平生最恨被人算计,尤其是用这种下作手段!
“好,好得很。”他冷笑一声,声音寒彻骨,“朕竟不知,后宫之中还有如此‘心思灵巧’之人!”
郗砚凛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张德海。”
“老奴在。”
“将邓修容宫中一干人等,给朕彻查!所有相关药材、器皿,全部封存!没有朕的命令,不准任何人出入其宫门!”
“是!”张德海领命,立刻退出去安排。
郗砚凛看向蔺景然,目光复杂:“你倒是敏锐。”
蔺景然垂下眼帘:“臣妾只是偶有所闻,心中不安,不敢隐瞒陛下。”
她心下暗叹,邓修容此番,怕是彻底完了。
这时,外头传来阿瑞清脆的声音:“父父!父父!你好些了吗?阿瑞来看你啦!”
阿瑞牵着太子的手,两人一起走了进来。
阿瑞脸上还带着跑闹后的红晕,眼中满是关切。太子则稳重得多,行礼后关切地问候父皇。
太子下学后,不放心父皇,又恰好遇到惦记父亲的阿瑞,便一同来了。
看到两个儿子,尤其是阿瑞那纯然担忧的眼神,郗砚凛脸上的冰霜稍稍融化了些,语气也缓和下来。
“朕没事了。你们课业都完成了?”
阿瑞扑到榻边,摸摸郗砚凛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然后松了口气。
“不烫了。父父要乖乖喝药,快点好起来!阿瑞今天骑小白跑得可快了,等父父好了,骑给父父看!”
郗砚凛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好。”
太子也道:“儿臣今日听太傅讲了《尚书》中的无逸篇,深感陛下勤政辛苦,还请父皇务必保重龙体。”
郗砚凛眼中暖意渐浓:“朕知道了。你们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