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新项目,像一道猝不及防的指令,落在了山色和从流的肩上。项目周期紧,任务新,要求周一早上九点必须提交初步方案。从流雷打不动地提前规划,而山色,仿佛又被拖回了那个凌晨对着空白文档的困局。
项目启动后的第一天,从流已经将项目分解为若干子任务,每个任务都标注了明确的截止日期。她递给山色一份详尽的计划表,说道:“这是初步的时间节点,你看一下。最重要的部分是市场趋势分析和竞品调研,这周末前我们需要对出一个大致的框架。” 她的语气是惯常的高效与不容置疑。
山色接过计划表,那些密密麻麻的日期和任务项让她有些眩晕,只低声应了句:“好,我知道了。”
从流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公事公办地补充:“有问题随时沟通,进度务必同步。”
山色点头,将计划表放在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心里却莫名地想将它暂时搁置。她告诉自己,竞品分析需要先搜集大量资料,不能急于动笔 。这个理由听起来很充分,于是第一天,她在各种资料的海洋里漫无目的地浏览,笔记零零散散,不成体系。
第二天,从流在内部沟通群里@山色,询问资料整理的进展。山色回复:“正在整理,有些数据还需要核实。” 回复完毕,她对着只写了几行字的文档,内心开始焦躁。她点开手机,无意识地刷着社交动态,看到了某位学姐分享的职场心得:“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话刺得她立刻关掉了屏幕,可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找到了大学时代与从流在图书馆的那张旧照。那时的从流,总会提前完成自己的部分,然后坐在她对面,用笔轻敲她的手背,提醒她:“山色,回神了。” 而现在,从流的催促只在冷冰冰的聊天群里。
恐惧感再次悄然浮现:她害怕自己梳理的脉络不够清晰,分析不够透彻,无法达到从流的标准,更无法匹配从流如今的位置 。这种“完美主义”和“对失败的恐惧”,成了她拖延最坚固的盾牌 。
第三天,周五。山色文档里的字数终于多了一些,但逻辑依旧混乱。傍晚,从流直接走到她的工位前,敲了敲她的桌面:“我需要看一下你目前的成果,现在。”
山色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屏幕:“还……还没完全好,有些部分还需要调整。”
从流沉默地看了她几秒,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后面那片狼藉的文档。她没有像过去那样直接指出问题,只是说:“明天周六,我会去公司。我希望在下午三点之前,能在我的邮箱里看到你初步完成的版本,至少是可供讨论的初稿。”
“三点……好。” 山色感到脸颊有些发烫。
周六中午一点,山色才匆忙赶到公司。办公室空荡荡的,只有从流的位置亮着灯。她低着头,不想与从流有目光接触,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
“吃过了吗?” 从流的声音忽然响起,语气平静得出乎意料。
山色愣了一下:“……还没。”
从流拿起桌上一份三明治和一杯咖啡,走过来放在山色桌上:“先吃点东西。吃完我们开始。我看了你之前发给我的一些零散思路,有几个点很有价值,我们可以围绕那几个点把框架搭起来。”
没有质问,没有批评。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山色更加不知所措。她接过三明治,低声说:“谢谢。”
“不用谢。” 从流站在她旁边,并没有立刻离开,“山色,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在我们一起做的项目上,你最终拿出的东西,内核从来都是扎实的。你只是需要人推着你,把散落的珠子串起来。”
山色握着微温的咖啡杯,没有回答。从流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她内心某处生锈的锁。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变成了一个微小而高效的工作现场。从流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她拖了把椅子坐在山色旁边。“我们先不考虑完美的报告是什么样子,”她说,“你现在就把你想到的,关于市场趋势的第一个观点,用最简单的语言写出来。”
山色迟疑地敲下了一行字。
“好,”从流立刻接话,“那么,支持你这个观点,目前找到的最有力的三条数据或案例是什么?把它们列出来,不需要修饰。”
就像过去无数个并肩作战的夜晚,从流负责搭建骨架,山色负责填充血肉。只是这一次,从流不再仅仅下达指令,而是近乎手把手地,引导着她将那些碎片化的思路,一块一块地安放到合适的位置。山色发现,当她不再执着于“一步到位写出完美方案”,而是专注于“完成眼前这一小步”时,思路反而顺畅了许多 。
下午五点多,一个结构完整、内容充实的方案初稿竟然真的完成了。虽然许多细节还需打磨,但它已经远远超出了山色对自己的预期。
山色看着屏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种久违的、完成任务后的轻松感包裹了她。
从流也看着屏幕,嘴角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你看,你完全可以做到。甚至比我想象的更好。”
山色转过头,看向从流。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落在从流的侧脸上,勾勒出她清晰的轮廓。这一刻,山色忽然明白了从流那句“你只是需要人推着你,把散落的珠子串起来”的含义。从流逼她,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因为太了解——了解她的能力,也了解她给自己设下的枷锁。
“从流,”山色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也带着一丝释然,“谢谢你……没有放任我继续拖下去。”
从流转过头,目光终于与山色直接交汇。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无奈,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隐藏得很深的关切。
“山色,”她叫她的名字,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我需要的,不是一个不会犯错的完美下属。我需要的,是以前那个即使拖延,但最终总能和我一起创造出精彩东西的搭档。”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句,然后继续说,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直接:“下周一汇报,主讲人是你。方案的核心思路是你搭建的,由你来阐述最合适。”
“我?”山色一惊。
“对,你。”从流的语气不容置疑,“这是你的成果,理应由你呈现。”
这意味着,山色没有了在最后关头将呈现压力转移给从流的退路。她从执行者,变成了责任人。
从流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外套:“走吧,今天早点回去。周末好好准备,周一别迟到。”
山色独自坐在逐渐暗下来的办公室里,看着屏幕上那份凝聚了她和从流一个下午心血的方案。恐惧感依然存在,但这一次,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压过了它——她不能让从流失望,更不能让自己失望。限期已至,而她,必须亲自迎接这场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