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15日,徙倚小姐肩伤恢复良好,已恢复大部分日常活动。上午10:00与董事会成员进行视频会议;下午2:00视察新收购的科技公司;晚上7:00出席‘城市之光’慈善拍卖晚宴。全程无安全疏漏。」
望峰发送了报告,手指在触摸板上停留了片刻,才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而她所在的这间高层公寓,是这片星海中最安静、也最让她心神不宁的孤岛。
自从那晚在车上,徙倚说出“因为那样的望峰,才是最真实的,也是我最想看到的”那句话之后,某种东西就彻底改变了。不是外在的职责或日程,而是内在的、某种她一直试图牢牢掌控的平衡被打破了。
她依旧沉默,依旧专业,依旧在徙倚试图靠近时,用“不符合规定”或沉默作为盾牌。但这面盾牌,似乎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千疮百孔。
徙倚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变化。她的调戏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纯粹的玩闹,而是掺杂了更多耐心的、试探性的温柔。她不再仅仅满足于看到望峰耳根泛红,而是开始尝试触碰那红色之下,更深层的东西。
比如现在。
“望峰,你觉得这条裙子怎么样?”徙倚从衣帽间走出来,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丝绒晚礼服,款式简洁,却完美地勾勒出她的身形,在灯光下流淌着幽微的光泽。
望峰正在进行晚宴前的安全检查,闻声抬头,目光在接触到徙倚的瞬间,如同被烫到一般迅速移开,聚焦在徙倚肩膀后方的那面墙上。“很符合您的身份,徙倚小姐。”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加紧绷。
“只是符合身份?”徙倚走到她面前,故意转了个圈,裙摆划出优雅的弧度,“你不觉得这个颜色很衬我的肤色吗?还是说……你觉得不够好看?”
望峰的视线被迫重新落在徙倚身上,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升温。“您穿什么都很好。”她给出了一个近乎万金油的答案,试图结束这个话题,“车辆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徙倚却没有轻易放过她,她凑近一步,仰头看着望峰那双总是试图隐藏情绪的眼睛,压低声音:“那……比起上次那件香槟色的,你更喜欢哪一件?”
太近了。望峰能闻到徙倚身上淡淡的、混合了柑橘与白麝香的香水味,能看清她卷翘的睫毛和眼中清晰映出的、自己有些无措的影子。她甚至能感觉到徙倚呼吸间微弱的气流。
“安全……安全考量,两件都……不影响活动。”望峰的大脑几乎宕机,引以为傲的专业素养在徙倚的注视下土崩瓦解,连一句完整的话都组织得艰难。她知道自己此刻一定脸红得厉害,不仅仅是耳根。
徙倚看着她窘迫的样子,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不再逼迫,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一个让望峰几乎要弹跳起来的触碰),“好吧,不逗你了。我们出发,规矩先生。”
去往晚宴的路上,车内的气氛异常安静。徙倚心情颇好地看着窗外,而望峰则正襟危坐,目视前方,仿佛在执行一项极其艰巨的驾驶任务,只有依旧泛着浅红的耳廓泄露了她的不平静。
慈善拍卖晚宴在市中心一家顶级酒店举行,名流云集,衣香鬓影。望峰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紧随在徙倚身侧半步之后,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然而,今晚似乎注定不平静。
在拍卖会进行到一半时,一位侍应生端着酒水走过,脚下似乎绊了一下,托盘上的酒杯猛地向徙倚的方向倾斜。
几乎在变故发生的瞬间,望峰已经动了。她不是简单地拉开徙倚,而是迅捷地侧身,用自己的背脊和手臂完全挡住了泼洒过来的酒液,同时另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徙倚的腰,将她带离了危险区域。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哗啦——”酒杯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
周围的宾客发出低声惊呼。
徙倚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就被稳稳地护在了一个带着清冷气息的怀抱里。望峰的西装后背湿了一大片,深色的酒渍迅速蔓延,玻璃碎片溅落在她脚边。
“你没事吧?”望峰低头看向怀里的徙倚,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她的手还稳稳地扶在徙倚的腰侧,隔着薄薄的礼服面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肌肤的温热。
徙倚抬头,撞进望峰近在咫尺的、充满担忧的眼眸中。那一刻,周围嘈杂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她只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以及望峰同样不太平稳的呼吸。
“我……我没事。”徙倚的声音有些发紧,“你的背……”
“无妨。”望峰立刻松开了手,后退一步,恢复了安全距离,仿佛刚才那个紧密的拥抱只是徒倚的错觉。但她紧绷的下颌线和迅速检查周围环境的动作,显示她的警惕性已经提到了最高。
侍应生慌忙道歉,酒店经理也立刻赶来处理。望峰冷静地交代了几句,确认只是意外后,才示意徙倚可以继续参与拍卖。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但留在两人之间的涟漪却久久未散。
徙倚发现自己无法再专注于台上的拍卖品,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望峰那被酒渍弄湿的后背,回忆起刚才被紧紧护住时,那瞬间爆发的力量和保护欲。那不是出于职责的机械反应,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守护。
而望峰,则努力平复着胸腔里那颗失控的心脏。刚才将徙倚揽入怀中的触感太过清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那种想要将对方紧紧护住、不容丝毫伤害侵袭的冲动,强烈得让她自己都感到心惊。这真的……仅仅只是职责所在吗?
拍卖会结束后,是例行的交流酒会。徙倚不可避免地需要与人应酬。望峰站在不远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全场,同时也分出一部分注意力,落在那个穿着深蓝色礼服、言笑晏晏的身影上。
她看到那位之前试图邀请徙倚参观画室的画家再次靠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画家名叫沈墨,在艺术界小有名气,人也长得风度翩翩。他似乎对徙倚志在必得,这次更是带来了自己的画册,热情地向徙倚介绍着自己的创作理念。
徙倚出于礼貌,翻看着画册,偶尔点头回应。
望峰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她能看到沈墨靠得越来越近,脸上带着过于殷勤的笑容。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悄然在她心底滋生,像藤蔓一样缠绕收紧。
当沈墨的手看似无意地想要搭上徙倚的手背时,望峰动了。
她无声地走到徙倚身侧,恰到好处地递上一杯温水:“徙倚小姐,您该补充水分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但眼神却如同冰锥,直直刺向沈墨。
沈墨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对上望峰毫无温度的目光,悻悻地收了回去。
徙倚接过水杯,指尖再次“无意”擦过望峰的手指,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松开,而是微微停顿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接过。她抬头对望峰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某种安抚意味的笑容,然后才对沈墨说:“沈先生的作品很有想法,不过我今天有些累了,改日再聊。”
沈墨只得告辞离开。
徙倚看着望峰依旧紧绷的侧脸,忽然低声说:“望峰,你刚才的样子,很像被抢了玩具的小朋友。”
望峰身体一僵,耳根再次不争气地红了,语气生硬地反驳:“我不玩玩具。我只是在履行职责。”
“是吗?”徙倚挑眉,语气带着戏谑,“那请问,阻止别人碰我,是哪一条职责规定的?”
“潜在风险评估。”望峰回答得飞快,几乎不假思索,“过于密切的肢体接触可能隐藏威胁,或分散您的注意力,增加安全风险。”
“哦——”徙倚拖长了声音,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原来是风险评估。那你评估一下,刚才那位沈画家,风险等级是多少?”
望峰抿紧了嘴唇,拒绝回答这个明显带着陷阱的问题。她别开脸,试图掩饰自己再次升温的脸颊和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
“高风险。”她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声音低得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但徙倚听到了。她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晃得望峰几乎睁不开眼。
“走吧,”徙倚心情大好,主动结束了应酬,“我累了,我们回家。”
回程的车上,气氛比去时更加微妙。一种无声的张力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徙倚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但望峰知道她没有,因为她能感觉到徙倚的目光偶尔会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和一种她无法解读的温柔。
望峰专注地看着前方的道路,脑海里却不断回放着今晚的片段——徙倚被护在怀里时惊讶的眼神,她指尖擦过自己手指时的微热触感,以及她说“你很像小朋友”时那带着宠溺的语气……
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保镖与雇主”的界限。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不是面对物理威胁时的警觉,而是面对内心失控情感的无力。她一直赖以生存的准则和界限正在崩塌,而她,似乎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想要去奋力挽救。
车子平稳地驶入公寓地下车库。望峰率先下车,为徙倚拉开车门。
电梯里,只有她们两个人。镜面的轿厢壁映出她们的身影,一高一矮,一个挺拔沉默,一个慵懒迷人。
徙倚忽然开口,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望峰,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你筑起的那道墙,不只是为了保护我,更像是在保护你自己。”
望峰的心脏猛地一跳,通过镜面看向徙倚。徙倚也正看着她,目光清澈,仿佛能直直看进她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我……”望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电梯“叮”一声到达楼层,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
徙倚率先走出电梯,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晚安,望峰。今晚……谢谢你。”
望峰站在原地,看着徙倚走进公寓的背影,第一次没有立刻跟上进行最后的安全检查。她需要一点时间,来平复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那天晚上,望峰的报告迟迟没有完成。
她坐在电脑前,屏幕上依旧是那五个字的模板:「无异常情况」。
但今晚发生的每一幕,都在嘲笑着这五个字。
意外吗?不,那是她失控的保护欲。
调戏吗?不,那是徙倚温柔的试探。
职责吗?不,那是她无法忽视的心动。
她第一次,颤抖着手指,删掉了那行自欺欺人的话。
然后,她在一个新建的文档里,写下了从未有过的、真实的记录:
「今晚,我未能保持安全距离。在意外发生时,我本能地拥抱了她。在他人靠近她时,我感到了……不悦。她看穿了我的伪装,说我筑墙是为了保护自己。她说对了。」
「我害怕。害怕失去控制,害怕逾越界限,害怕……这份不该存在的感情,会毁掉我赖以生存的一切,也会给她带来麻烦。」
「但我更害怕的是,当我看着她时,我竟然……不想再后退了。」
写到这里,望峰猛地按下了删除键,将所有的文字彻底清除。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些已经发生的事实。
最终,她还是在那份正式的报告里,敲下了:
「无异常情况。」
但这一次,她清楚地知道,这是她职业生涯中,最大的一句谎言。
而另一间卧室里,徙倚同样无法入睡。她靠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晚礼服光滑的布料,回想着望峰护住她时那瞬间爆发的力量,以及那双近在咫尺的、写满担忧的眼睛。
她想起望峰对沈墨那几乎不加掩饰的敌意,想起她在电梯里那句精准的剖白。
“傻瓜……”徙倚低声自语,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肯承认呢?”
她拿起手机,打开一个加密的相册。里面只有寥寥几张照片,都是她偷偷拍下的望峰——她认真驾驶的侧脸,她站在角落警戒时挺拔的背影,她为自己倒水时低垂的眉眼,还有一张极其模糊的、却能看出耳根通红的侧影。
徙倚的手指轻轻拂过屏幕上的影像,眼神温柔而坚定。
她知道,这场看似是她单方面调戏的游戏,早已变成了双向的试探与靠近。只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女人,还在自己的心门外徘徊挣扎。
不过没关系,她有得是时间和耐心。
毕竟,看到冰山融化的过程,本身就充满了乐趣。更何况,她想要的,早已不仅仅是乐趣了。
夜色渐深,城市的喧嚣沉淀下来。在这间安静的公寓里,两颗心的频率,似乎在无声中,悄然靠近,共同奏响了一首名为“动摇”的序曲。而真正的故事,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