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安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散殿内的沉重与压抑。
蟠龙金柱森然矗立,穹顶彩绘在晃动光影中显得有些狰狞。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檀香与无声的紧张,所有侍立的宫人内监皆屏息垂首,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
殿门开合,身着明黄太子常服的南承瑾独自走了进来。
他的步伐依旧沉稳,面容平静,唯有那过于挺直的背脊和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走到御阶之下,便欲行礼。
“跪下!”
一声雷霆震喝,落在空旷的大殿里,回音嗡嗡作响。
南承瑾动作一顿,抬眸看向高踞龙椅之上的父亲。南烁的脸色铁青,眼底翻涌着、几乎要噬人的怒火,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他这个儿子从里到外剖开看个清楚。
他没有丝毫犹豫,依言屈膝,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
垂首,沉默。
以沉默,应对那滔天的帝王之怒。
南烁看着他这副样子,胸中的怒火更是炽盛,烧得他心口发疼。从龙椅上站起,几步跨下御阶,明黄色的龙袍带起一阵冷风,居高临下地站在南承瑾面前。
“朕问你,你想如何?!”南烁伸手指着偏殿的方向,那里躺着生死未卜的允堂,“朕明明告诉过你!这东宫之位,是你的!无人可以动摇!朕亲口对你的承诺,你都当成耳旁风了吗?!”
南烁的声音一句高过一句,在大殿中撞击回荡。
南承瑾依旧垂着头,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那放在膝上的手,指节悄然攥紧了袍服。
“说话!”南烁厉声喝道,俯下身,几乎凑到南承瑾的耳边,声音低吼,“太医说了,允堂中的是‘寒雪’!寒气侵髓,损了根基!他这辈子,再也拿不起剑,骑不了马,拿不了笔,成了一个……废人!你满意了吗?!啊?!这样,你就放心了?!你的太子之位,就稳如泰山了?!”
最后几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痛彻心扉的失望和愤怒。他死死盯着南承瑾低垂的头顶,仿佛要透过那浓密的黑发,看清他此刻究竟是何表情。
“你有没有想过……”南烁的声音骤然低沉下来,带着悲凉,“若是允堂醒来,知道害他至此的人,是他从小敬着、爱着、信赖着的太子哥哥……他会如何?他那颗赤诚的心,该是何等滋味?!你告诉朕!”
这句关于允堂感受的质问,终于刺到了南承瑾那层坚硬沉默的外壳。
他猛地抬起头!
那张向来沉静如玉、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委屈,还有破罐破摔想法。
“父皇!这难道不正是您想看到的吗?!”
这一声反问,石破天惊,让盛怒中的南烁都怔了一瞬。
南承瑾像是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不再掩饰,目光直直地迎上南烁震惊而冰冷的视线,话语汹涌而出。
“您问我为什么?那我问您!您为什么不阻止?!您明明知道允堂去找老五,您明明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您为什么不止一次地在朝堂上,流露出对老五那些‘奇技淫巧’的赞许?!您纵容允堂,默许老五,将他们凑在一起!您这样抬举老五,这样放任允堂与他亲近,不就是想让他替代我吗?!不就是觉得我这个太子,已经不能让您完全放心,需要有人来制衡,甚至……取代我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懑与猜忌,每一句话都像是匕首,狠狠扎向他的父亲,也扎向他自己。
“您一步步将他们推到我的对立面,一步步让我感到威胁,感到不安!这一切的后果,您难道就没有预料到吗?!您难道就真的没有想到,会被逼到这一步吗?!”
他死死盯着南烁,那双酷似其父的深邃眼眸里,此刻充满了血丝。
“现在,允堂倒了,老五也注定难逃干系……这不正合了您的心意?彻底绝了任何可能威胁东宫的路?只是,动手的人,是我这个您亲手选定的太子,而不是您,我的父皇!”
最后一句,南承瑾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无尽的讽刺与悲凉。
大殿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南烁站在原地,脸上的震怒渐渐被沉痛所取代。他看着跪在脚下,状若疯狂的嫡子,听着他那诛心至极的指控,一时间,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父子二人,一个站立,一个跪倒,在这象征着皇权与传承的泰安殿内,进行着这场撕裂血脉、冰冷彻骨的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