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吴大通早早地醒来,拿起院里的大扫帚,开始扫着地上的积雪。
听到院里的动静,一夜没睡的孙氏、张蕊,同时望向院外。
“小蕊,通娃这孩子真好。这才多大,就知道干活儿。”
“妈,通娃苦,所以他懂事早。这孩子今年周岁才十二,七八岁就下地帮他妈干活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孩子比咱家小济才小两岁,没法比,跟人家真没法比。我这里得了,你那边怎么样?我去叫孩子过来换换试试。”
“妈,我就这两针了。我去叫他吧。还别说,在大湾村的时候,他一开始叫我师娘,我还有点不好意思。现在再听他叫我师娘,我心里还美得很。”
“咱再养养身子骨。过两年再要孩子。可不能再让身子落下亏空。咱们这当女人的不易呀,生个孩子能要多半条命。等半老不小的时候,不是腰痛就是头痛。下辈子可不当女人了。”孙氏以为张蕊馋孩子了,赶紧劝着她注意身子。劝人的同时,她还不忘了念些苦难经。
张蕊收好了线,看这里外三新的皮棉袄,扽了扽,反复看了看,自己感觉挺满意的,又问着婆婆的意见。
“妈,你看怎么样?外边是罩褂,里面是棉袄,最里面加上皮子,保准这娃到哪儿都不冷。今天歇一歇,明天再给他做两个罩褂,好有个换洗的。”
“我们家大淮可娶了个好媳妇,这家里的活样样都好。你这活比我的麻烦,做得比我还快。妈看来是真老喽。”
孙氏夸完儿媳妇,又低头看了看手里做的棉裤,感觉也还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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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大通穿上里外三新的棉袄,他给人的感觉是有些僵硬。
“通娃,你咋了?不喜欢师娘给你做的这袄子?”
“谢谢师娘,谢谢奶。俄喜欢得很。俄有些不舍得穿。这衣裳也忒好咧。”
“你个哈怂。给你做的你就穿么。”
吴大通看着师娘和奶奶一脸的疲惫,他心里热热的,又满是心疼。
“师娘,奶,你们一夜莫睡咧,赶紧休息吧。俄去院里扫雪。”
娘俩看着孩子的背影,又直叹这孩子懂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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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喝玩乐了两天,苏淮不得不放秦少海北上。
送走秦少海,苏淮看吴大通天天闲得无事做,于是他就拉着孩子进了自己的木工棚。
“通娃,俄这有几件家具,都是人家订好的。你做给师父看看,也让俄验验你的手艺。”
“师父,俄觉得俄进步可大咧。俄这就做给你看。”吴大通毫不犹豫地应下来。
于是吴大通又变回了那个,任由苏淮剥削的苦力。可他自己还乐在其中。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等苏淮看了两眼,他连忙叫停了吴大通。
“吴大通!你他娘的跟谁学会的偷巧?我问你,这穿带榫口的角咋就改成了这么大?”
“……”看到一向和蔼的师父,一下变得严厉起来,吴大通就感觉自己的脑子一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说话!是谁教你这样干的!”苏淮的语气更加严厉。
他越严厉,吴大通越不敢吭声。他低着头,流着泪。
此时正在院里收拾院子的张蕊,听到丈夫的吼声,赶紧跑进工棚来看看什么情况。看到这个情景,赶紧把吴大通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小蕊,你给我起开。这孩子现在不学好,学会了偷奸耍滑。你要是再这样护着他,你就是害了他一辈子。吴大通,你给我过来,跟我把话说清楚,到底是谁教你这么干的?”
张蕊一看丈夫真生气了,她转身搂住吴大通,像是怕苏淮上手打孩子似的,然后柔声地问道:“通娃,好好跟你师父说话。别再让他生气了。有什么就说什么,可千万别跟你师父扯谎。”
感受到师娘身上的温柔,吴大通这才缓过神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从师娘的怀里挣脱出来,走到苏淮的面前。
苏淮还没有开口,就见吴大通“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师父,听你说话是俄做错咧。师父,俄莫学偷奸耍滑。俄就是想着能省些木料。村里人伐些木料也不容易。所以就改了角度。”
“你放屁!行,你还是不说实话是吧。那你就别叫我师父了,我也没你这个徒弟。”
一听苏淮不再认自己这个徒弟,吴大通彻底傻了。他赶紧连连磕头,向苏淮求着饶。
“师父,俄再不敢咧。俄以后还按着原样做。你可别不要俄。师父……”
张蕊狠狠地瞪了苏淮一眼,“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就知道吓唬孩子。通娃,你跟你师父还不讲实话吗?赶紧告诉你师父,是谁教你省木料的。是你大爹还是其他什么人?”
“师父,俄真错咧。是赵三喜说,村里头伐树不易,让俄想想办法省些木料。俄改了又改,他总说不行,所以俄就……”
听到吴大通终于说了实话,苏淮这才压了又压心中的火气。“起来吧。早说实话不好嘛。”
“师父,你还要俄?”吴大通没敢起身,瞪着大眼望向苏淮。
“赶紧起来,地上不凉?你师娘你奶熬夜给你做的新衣裳,你就这样糟蹋?”
吴大通听明白了,师父确实改了口。于是赶紧起身,拍打着膝盖上的灰尘。
“通娃,你坐这达。俄有话跟你好好拉拉。”苏淮拍了拍身旁的小凳子。
“哎。”吴大通赶紧坐到了师父的身边儿。
“通娃,赵三喜这是在害你嘞。你觉得你聪明,你能有几十辈子的老木匠加一起聪明?他们不知道怎么省料?他们当然知道,比你知道,比俄也知道。可大家为甚要把榫口做成燕尾?还不是因为这样最牢靠。你是省料咧,可人家能用上几十年不散?用得不爱惜些,用不了三五年,你打的家具就散架咧。通娃,干活学手艺,可不能耍小聪明。”
“再有一个,那赵三喜算个什么东西?是他会木工,还是你拜师学了木工?他就是一个瞎外行,他指使你改来改去,这不是明显要害你?俄告诉你,俄之所以放心离开大湾村,也有你手艺学成的原因。你这么高的手艺,为甚要听一个外行的话?以后可不敢再这样嘞,耳根子硬些么。”
“俄……”吴大通这才明白师父为什么生这么大气,原来自己可能真错了。
“通娃,我也不是让你干起活来一成不变。你可以改样式,可以改花纹。但你绝对不能改手艺的基础。就像家里锅屋垒烟囱,讲究的是下边留小坑,上边斜着行,多垒廿层砖,浓烟往上穿。那有人说,烟囱垒那么高做甚,咱省些砖不好么,出了屋顶只垒个两三层。那风一吹雨一淋,烟能不往屋里倒灌?省了材料瞎了东西,这个道理你明白了么?”
“师父,俄错咧。我以后可不敢再那样咧。”吴大通认真地认着错。
“我讲的道理你明白了么?”苏淮继续追问道。
“俄明白咧。以后咱干活,该咋拼板就咋拼,该咋做榫就咋做。这个俄以后可不敢乱改咧。我能把五斗橱改成六个斗,但做抽屉的手艺肯定不能变。”
听到吴大通彻底理解了自己的意思,苏淮这才露出点笑容。
“是这个道理。你明白了就好。不过俄还要告诉你一点,五斗橱可不敢改成六个头。因为五行相生相克,这里面也有道理嘞。你可以把斗做宽些,可以做两排,也可以做七个斗,但就是别做六个斗。”
“……”对于这些,吴大通又不太懂了。
“傻孩子,俄让你莫事多读些书,道理都在书里头嘞。你这个年纪,还是先按着俄传你的画样做吧。等再过个十来年,你也就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