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菱安蹲下身,指尖在焦黑的岩石间轻轻拂过,拾起一枚被熔岩烧得裂开的影阁令牌。
那令牌入手尚有余温,边缘因高温而扭曲,唯独中央的纹路依旧清晰——一个盘旋向下的火焰漩涡,正是通往地脉深处的“火引信物”。
她指尖轻抚那熟悉的纹路,眸光沉静如冰。
裴仲安那老狐狸,果然没那么容易死。
他费尽心机在此地搅动风云,甚至不惜以影阁精锐为祭品,绝非仅仅为了逃出生天。
她将令牌收入袖中,侧首对身旁的叶寒舟低语,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裴仲安不会无故掘地火,他手里一定有《天机录》下半卷的残图。我们跟进去,不是追他,是让他带路。”
叶寒舟的目光扫过那仍在翻涌着幽蓝火焰的地火口,深不见底,仿佛巨兽张开的喉咙。
他点了点头,反手将透着森然寒气的寒菱剑归入鞘中,发出“锵”的一声轻响。
“但地火脉中九死一生,机关重重,你刚刚动用泉核本源,不能再以身试阵。”他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苏菱安却笑了,那笑容在幽蓝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妖异:“我不是试阵,是养阵。”
话音未落,头顶传来一阵破风之声。
一只巨大的墨鸦从低空盘旋而下,它并非活物,而是一具精巧绝伦的机关造物。
它的双翼之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源自《天机录》的残缺符文,在飞速扇动间,竟与地脉中传出的某种低沉频率产生了共鸣。
墨鸦眼中红光一闪,一道经过加密的声音直接传入两人脑海:“主上,下方地脉已被强行激活,有三重锁脉——火锁、冰锁、魂锁。此乃天机造物中的‘三绝连环’,非双钥同启,无法通行。”
双钥。
苏菱安没有丝毫犹豫,从怀中取出两枚看似平平无奇的玉佩。
一枚温润如泉,一枚冰冷似铁,正是泉核与天机阁主令所化的双钥。
她将双钥在心口前轻轻交叠。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从她心口爆发!
泉核微颤,一缕缕比发丝更纤细的银丝自她白皙的手腕溢出,如同拥有生命一般,迅速缠上了不远处那只早已断裂、却依然屹立不倒的天机守石手。
那石手沉寂了百年,此刻却仿佛被注入了灵魂。
在银丝的牵引下,石像竟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缓缓抬起了残破的手臂,指向那翻滚着熔岩的地火口深处。
一个古老而宏大的声音在他们神魂中响起:“主令已授,地库可开。”
轰隆——!
大地剧烈震颤,地火口边缘应声裂开一道数丈宽的熔岩缝隙。
一股毁灭性的热浪扑面而来,其中裹挟着浓郁的腥风与无数被烧焦的蛊虫残翅,令人作呕。
就在苏菱安准备动身之际,一道娇小的身影凭空闪现,正是从随身空间里冲出来的小桃。
她满脸焦急,不由分说地将一枚散发着冰凉气息的丹药塞入苏菱安口中:“小姐!灵泉才刚刚复苏,您不能再这样消耗本源了!”
冰心丹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之意瞬间压下了翻腾的气血。
苏菱安点了点头,却反手握住小桃的手,将一滴凝如实质的银色露珠渡入她的掌心。
那银露之中,仿佛蕴含着一个微缩的星河。
“你立刻回空间,把我们所有的玄冥砂全部撒在泉池底部。”苏菱安的语速极快,眼神却亮得惊人,“我要让灵泉从根上,倒吸这地火之气!”
养阵!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灵泉属水,地火属火,水火相克,亦可相生。
她要借这千年地火,淬炼自己的本源灵泉!
话音未落,她已不再迟疑,纵身一跃,如一只黑蝶投入那赤红的深渊。
叶寒舟眸光一凝,没有片刻犹豫,紧随其后。
两人脚尖轻点在裂缝中漂浮的熔岩浮石上,身形稳如磐石。
炽热的空气灼烧着皮肤,但更让人心头发寒的,是四周的岩壁。
那暗红色的岩壁上,竟密密麻麻地嵌满了早已干枯的婴孩尸骸!
这些尸骸不过一尺来长,尽数保持着一个诡异的姿势——蜷缩着身体,面朝岩壁之内,小小的手骨死死抓着自己的心口位置,仿佛在死前承受了世间最极致的痛苦。
叶寒舟周身寒气外放,将那股死寂的怨气隔绝在外。
苏菱安却连眼睛都未曾多眨一下,她知道这是什么,是裴仲安用来激活地火的“血祭”。
两人疾行深入三里,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宏伟的倒悬冰宫赫然悬浮在一片巨大的熔岩湖之上,冰与火的极致对立,构成了一幅震撼而诡异的画卷。
宫殿的门楣上,龙飞凤舞地刻着“玄阴祭坛”四个大字。
这里,正是苏菱安上次闯入、并亲手破坏的地方。
但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径直绕过冰宫,直奔其后方的一处不起眼的暗道。
那里,有一道连天机阁最古老的图纸上都从未记载过的石阶,盘旋着通向更深、更黑暗的未知之地。
“主上!”墨鸦的急报再次响起,“机关翼感应到正下方有强烈的活体波动,频率……频率正在与您的泉核产生共鸣!”
苏菱安眸光骤然一凛,吐出几个字:“不是活人,是‘神匣’在呼吸。”
她的话音刚落,一只脚踏上了第一级石阶。
嗡——!
整条向下的通道猛然剧烈震动起来,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被惊醒。
两侧的岩壁之上,毫无征兆地裂开了成千上万个细密的孔洞。
下一秒,数百只通体漆黑、长满鳞片的“蛊鳞虫”从孔洞中喷涌而出,它们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布满利齿的口器,如一场密不透风的黑色暴雨,朝两人扑面而来!
叶寒舟冷哼一声,一步上前,挡在苏菱安身前。
他左手掐诀,澎湃的寒气自体内狂涌而出,冰霜以他为中心,瞬间向前方凝结了十丈之远,将第一波虫潮尽数冻成了冰雕,噼里啪啦地掉进脚下更深处的黑暗里。
然而,苏菱安却并未后退。
她望着后续从孔洞中源源不断涌出的虫群,她屈指一弹,将体内最后一滴、也是最精纯的一滴银露弹入空中。
那滴银露在半空中爆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化作一张巨大而璀璨的银色光网,将两人牢牢护在其中。
那些悍不畏死的蛊鳞虫一头撞在光网上,身体便瞬间僵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纷纷无力地坠入下方无尽的熔岩之中。
苏菱安抬手轻抚着那张由自己本源之力构成的光网,感受着上面传来的细微律动,低声自语:“灵泉开始认主了……它不再只是我的命,是我的眼。”
如今的她,能清晰地“看”到每一只蛊虫的动向,能“看”到这条通道每一寸的结构,甚至能“看”到通道尽头那正在缓缓汇聚的能量。
虫潮仿佛无穷无尽,但在银色光网的庇护下,两人有惊无险地一路向下。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黑暗终于被一抹幽光所取代。
通道到了尽头。
那幽光并非来自火焰,也不是来自任何照明之物,而是从一面光滑如镜的石壁上散发出来的。
光芒的源头,竟是一幅用鲜血绘制而成的地图!
血色图纹在石壁上缓缓流淌,勾勒出复杂的地脉走向,最终汇聚于地图中央的一点。
那一点旁,用一种更加鲜红、仿佛刚刚写就的血字,标注着一行触目惊心的信息——
地心渊眼,神匣本体,双血封印,逆脉可启。
逆脉可启……裴仲安以为他在开启宝藏,实际上,他只是在为一个更恐怖的存在,拉开序幕。
苏菱安的呼吸微微一滞,她缓缓伸出手,握紧了身旁叶寒舟的手,他的手心一如既往的冰冷,却让她感到无比心安。
“走,”她看着那幅血图,声音平静而坚定,“我们去把它关了。”
说罢,两人迈出了通道。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的瞳孔骤然收缩。
脚下的石阶已然消失,前方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巨大断崖。
断崖之下,不再是翻涌的幽蓝地火,而是一片广阔无垠的、粘稠如血的暗红色熔岩之海。
这片血海死寂无声,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股恒古的、令人心悸的威压从中弥漫开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下方沉睡。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硫磺与焦臭,而是一种混杂着铁锈和腐朽气息的甜腥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噬着这片天地的苍老与绝望。
更诡异的是,这片巨大的地下空间里,回荡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极其低沉的“咚……咚……”声。
那不是岩石的崩裂声,也不是熔岩的流动声。
那声音,像是一颗无比巨大的心脏,正在缓慢而有力地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