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荒王府,后院书房。
烛火摇曳,将一老一少两道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李文渊屏退了所有侍从,亲自在一旁伺候笔墨,看着那个穿着锦缎小袄、却端坐在特制高椅上的孩童。
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对往昔峥嵘的追忆。
有对陛下沦落至此的心痛,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王飞(幼)——如今对外名为王尘…的小手还握不稳标准的毛笔,他便用一支特制的、稍细的狼毫,蘸饱了墨,在一张摊开的东荒七十二郡全域图上缓缓移动。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次落笔,都仿佛有千钧之重,那小小的眉头微微蹙着,与稚嫩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
“文渊啊,”他开口,声音带着孩童的清亮,语气却苍凉如秋夜寒潭,“魔渊一战,十万兄弟,尸骨无存,魂飞魄散。连妭儿……也未能幸免。
我这心里头,空落落的,总觉得该为他们做点什么,留下点什么。”
李文渊闻言,鼻尖一酸,连忙躬身道:“陛下……公子节哀。皇后娘娘与诸位同泽,为人族捐躯,功盖万古,英灵永在。”
王飞(幼)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立碑塑像,歌功颂德,固然需要。”
但我想用一种更长久、更贴近这片土地的方式,让他们的名字,他们存在过的痕迹,真正融入我人族的血脉与山河之中。
他的笔尖,点在了一个原本名为“青木郡”的位置上。
“张寒霜,性子最是火爆,修炼冰火罡气,却有一颗赤子之心。”
当年在东荒剿匪,他一人独战三大妖王,冰封千里,烈焰焚天,打出了我军的威风。
他的笔缓缓移动,将“青木郡”三字划去,在旁边以略显稚拙却力道沉雄的笔触,写下了三个新字——天霜郡。
“以此郡,纪念我那冲锋陷阵、永不知后退的先锋大将。”
李文渊看着那“天霜”二字,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万军之中咆哮、冰火双拳开路的伟岸身影,眼眶不禁湿润,低声道:“寒霜将军,当得起。”
笔尖再次移动,落在相邻的“赤焰郡”。
“李惊风与周流云,夫妇一体,身法冠绝仙朝。惊风如风,无孔不入;流云似云,变幻莫测。多少次险境,是靠他们探明敌情,撕裂防线。”
王飞(幼)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怀念,笔下落笔——天风郡,天云郡。
“风影军团,虽已不复存在,但他们的速度与灵巧,当在这东荒大地上,留下永恒的印记。”
接着,他的笔点向了地图中央,一个原本颇为繁华、名为“金鼎郡”的大郡。
“阳顶天,敦厚稳重,玄黄壁垒是我军最坚实的后盾。有他在,朕……我在前方冲杀,便从无后顾之忧。”他的笔迹凝重,写下——天阳郡。
“他是撑起我炎黄的天穹之阳,以此大郡念之,愿我人族疆土,永如烈日当空,稳固不摇。”
一个个名字,一段段尘封的浴血记忆,随着他笔尖的滑动,被重新唤醒,镌刻在这东荒的山河版图之上。
天星郡(念玄天子推算星辰,布局万方)、天月郡(念某位擅使太阴之力的女将)、天雷郡(念雷部将士)、天雪郡(念北境雪原奋战之师)、天炎郡(念火部修士)、天河郡(念掌水军之将)……
以“天”为号,纪念那些在战场上如同日月星辰、风雨雷电般,绽放出最耀眼光芒、最终却黯然陨落的统帅与精锐。
写完了“天”字系列,王飞(幼)稍作停顿,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眼中闪过一丝更深沉的智慧。
“仅有冲锋陷阵的猛士还不够。”他轻声说道,笔锋转向了那些以“玄”字开头的郡名。
“玄者,幽深也,莫测也。为我人族谋划万全、坚守根基、执掌律法、探索未知者,亦不可忘。”
他的笔落在了一个名为“幽谷郡”的地方。
“监察司的那些儿郎,常年行走于阴影之中,刺探情报,清除内患,功绩不显于外,却关乎存亡。”
便以此郡,更名为玄幽郡,念其功,隐于幽暗,护我光明。
他又指向一个矿产丰富、以防御工事着称的“铁壁郡”。
“工部与戍卫军的兄弟们,打造甲胄,修筑城防,默默无闻,却是我人族屹立不倒的基石。此郡,更名玄甲郡。”
笔锋再转,玄戈郡(念军械司)、玄冥郡(念执掌刑律之臣)、玄黄郡(念所有为后勤耗尽心血者)、玄镜郡(念鉴查司)、玄策郡(念参谋帷幄之士)、玄知郡(念探索未知险地的先驱)、玄霄郡(念通讯传讯之部)……
“玄”字系列,纪念的是那些在幕后、在基层、在方方面面支撑起庞大战争机器的无名英雄,他们的贡献,同样值得被山河铭记。
最后,他的目光投向了地图上那些山水秀丽、名字也偏向柔和的郡。
“仗,要打。但仗打完了,日子总要过下去。”王飞(幼)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了一丝属于他这个外貌年龄应有的、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但那向往深处,依旧是化不开的悲悯。
“那些牺牲的兄弟们,他们最终想要的,也不过是家园安宁,云霞绚烂,儿孙绕膝的太平景象吧。”
他的笔,带着一种祈愿般的轻柔,开始更改这些郡名。
云梦郡(愿逝者安息,魂有所归)、云霞郡(愿生活绚烂如霞)、云溪郡(愿岁月静好,溪水长流)、云墨郡(愿文华鼎盛,笔墨传世)、云翎郡(愿人族如凤翱翔)、云阙郡(愿建成人间仙阙)、云缈郡(愿前路虽渺,希望不绝)、云熙郡(愿民生熙攘,繁华安康)、云隐郡(愿有净土可退隐)、云麓郡(愿与青山绿水为伴)、云朔郡(愿不忘来时北境风霜)、云泽郡(愿恩泽遍洒,福佑万民)……
以“云”为号,寄托的是对未来的期盼,对和平的向往,也是对那些再也看不到这片云卷云舒的将士们,最深的告慰。
当最后一个郡名更改完毕,窗外已是天色微明。
王飞(幼)放下了笔,看着这张几乎被新墨覆盖的地图,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原本的东荒七十二郡,此刻已然面目全非,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沉睡着一缕不屈的英魂,都承载着一份沉甸甸的记忆与期望。
“文渊,”他抬起头,看着眼圈通红的老臣,“拟旨吧。昭告东荒,即日起,七十二郡更用新名。
令各郡守,将此名之由来、所念为何人何事,刻碑立传,晓谕境内百姓。
我要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无论修士还是凡人,都知晓他们今日之安宁,由何人所赐!要让我人族后代子孙,永世铭记!”
“老臣……遵旨!”李文渊声音沙哑,郑重无比地躬身领命。
他明白,这不仅仅是一次改名,更是一场浩大而无声的祭祀,一次对人族精神与血脉的再塑造,也是陛下在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重新梳理和掌控东荒这片龙兴之地的人心与气运!
数日后,东荒王令传出,七十二郡同时震动。
起初,人们只是好奇于郡名的变更,但当各郡守遵令将新名背后的故事与牺牲宣扬开来后,整个东荒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穆与悲壮之中。
天阳郡的百姓,抬头望日,仿佛能看到那曾以身躯为他们阻挡灾厄的玄黄壁垒。
天风郡的孩童,追逐着掠过原野的疾风,会听父母讲述那对如风如云、守护四方的神仙眷侣。
云梦郡的少女,在溪边浣纱,会对着倒影默默祈愿,愿那些守护家园的英灵能得享安眠。
玄甲郡的工匠,在敲打铁器时,会更加用力,因为他们知道,他们铸造的是守护同胞的坚盾。
一种无形的、强大的凝聚力,伴随着对先烈的缅怀与对未来的期盼,在东荒大地上悄然滋生、蔓延。
这片土地,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灵魂。
王府后院,王飞(幼)——王尘,站在一株老树下,听着风中传来的、远方城池隐约的钟声与民众的议论声,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缅怀是真的。
布局,也是真的。
以东荒为棋盘,以山河为碑文,他不仅要让英灵安息,更要让生者觉醒,让这片土地,成为未来风暴中,最坚实的根基,最炽烈的火种。
他抬起小手,接住一片旋转飘落的枯叶,轻轻一握。
路,还很长。但他,已再次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