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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清阳关于“白发金瞳”哥哥和“卖糖葫芦老爷爷”的呓语,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家中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

王建国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那个隐藏在儿子命运背后的“胡家老祖宗”,其存在感正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频繁地以各种方式显现。祂到底意欲何为?是守护?是观察?还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能再犹豫了。三条路中,寻找“白胡堂”似乎是与那位老祖宗最直接相关的线索,尽管它听起来最是虚无缥缈。但儿子对那雷击枣木牌的反应,给了他一丝微弱的信心。

当天晚上,安顿好妻儿后,王建国将那枚小小的枣木牌贴身藏好,再次走出了家门。他没有明确的目标,只能按照陈瞎子那玄乎的指示——“在城里那些老胡同、大杂院多转转,尤其是夜里”,去“感应”。

夜间的长春,与白日的工业喧嚣截然不同。尤其是那些尚未改造的老城区,胡同深邃,大院幽寂,路灯昏暗,寒风吹过光秃的树枝和电线,发出呜呜的怪响。一种陈旧的、属于另一个时代的气息在夜色中弥漫。

王建国裹紧棉袄,双手插兜,紧紧攥着那枚枣木牌,漫无目的地在迷宫般的胡同里穿梭。他努力放空心神,不去想任何事,只是凭着直觉往前走,希望能感受到陈瞎子所说的那种“指引”。

然而,几个小时过去,他的脚冻得发麻,身体也越来越冷,除了感受到这座老城的沉寂和寒意,以及偶尔窜过的野猫野狗,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枚枣木牌在掌心安静地躺着,没有任何异常反应。

难道陈瞎子只是信口胡说?或者自己根本就不是那个“有缘人”?

失望和焦躁如同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绕上王建国的心。他靠在一面斑驳的院墙上,望着头顶被屋檐切割成一线的、稀疏的星空,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打道回府之际——

掌心那枚一直毫无动静的枣木牌,忽然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热起来!

那热度并不强烈,却异常清晰,像是一小块温玉突然被唤醒!

王建国一个激灵,猛地站直身体,心脏狂跳!他摊开手掌,只见那粗糙的木牌在昏暗的光线下,表面似乎流淌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莹润光泽!

有反应了!

他紧张地屏住呼吸,努力感受着那微弱的热源指引。他试探性地朝着一个方向迈出几步——掌心的热度似乎减弱了一丝。

他立刻停下,换了个方向——热度依旧。

他皱起眉,再次变换方向,朝着胡同更深处、更黑暗的地方走去——这一次,掌心的热度似乎…增强了一点点!

虽然变化极其微弱,但王建国确信这不是错觉!这木牌真的在指引方向!

希望重燃!他不再犹豫,凭借着那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的热度变化,像黑暗中追逐萤火的盲人,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前进的方向,一步步朝着胡同的最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走,环境越是破败幽静,住户越少,有些院落显然已经荒废多年,院墙倾颓,野草丛生。空气中的寒意似乎也更重了些,那是一种沉淀了太多岁月和故事的阴冷。

掌心的木牌持续散发着稳定的温热,指引着他最终停在了一条死胡同的尽头。

面前是一扇极其不起眼的、甚至有些破旧的朱漆木门,门上的漆皮早已剥落大半,露出里面灰黑的木质,门环锈迹斑斑。这门嵌在一堵高墙之中,似乎是某个大宅邸的偏门或者后门,毫不起眼,若非木牌指引,王建国根本不会注意到这里。

就是这里吗?白胡堂?王建国看着这扇毫不起眼、甚至有些败落的木门,心中惊疑不定。这和他想象中仙家洞府、神秘堂口的景象相差太远。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按照江湖规矩,轻轻叩响了门环。

叩叩叩…

声音在寂静的死胡同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回音。

门内毫无动静。

王建国等了片刻,再次叩响,稍微加重了力道。

叩叩叩!

依旧死寂一片。仿佛门后根本无人,或者是一片虚无。

王建国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找错了?还是里面的人不愿理会?

他不甘心,想起陈瞎子说的“敲门砖”,连忙从怀里掏出那枚温热的枣木牌,将其轻轻按在门缝上,同时低声说道:“晚辈王建国,为犬子之事,冒昧叨扰,求见此间主人一面…”

话音落下,他屏息等待。

几秒钟后,就在他几乎要彻底绝望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干涩的、仿佛几十年未曾开启过的门轴转动声,突兀地响起!

那扇破旧的木门,竟然自行打开了一道窄窄的缝隙!刚好可容一人侧身通过。

门内一片漆黑,仿佛深不见底,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郁檀香、陈旧木材、以及某种…野兽皮毛般的淡淡腥膻气息,从门缝中扑面而来!

王建国心脏猛地一缩!他握紧枣木牌,咬了咬牙,侧身从那道缝隙中挤了进去。

就在他进入门内的瞬间,身后的木门悄无声息地、自动地关上了,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眼前并非预想中的庭院或房间,而是一条极其狭窄、向下倾斜的黑暗甬道!甬道两壁似乎是粗糙的土石,摸上去冰冷潮湿,空气中那股奇异的气息更加浓郁。

甬道深处,隐约传来一点极其微弱的、摇曳的暖光,仿佛烛火。

王建国定了定神,只能硬着头皮,沿着这条似乎通往地下的甬道,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

甬道并不长,走了约莫十几步,眼前豁然开朗。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不算太大、却极其奇异的地下空间。四周墙壁似乎是天然的岩壁,打磨得还算平整,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比古洞中更加复杂精妙的狐形符文和星辰图案。空气温暖干燥,与外面的严寒判若两季。

空间中央,是一个小小的、白玉石砌成的圆形祭坛,坛上供奉着一尊尺余高的白玉狐狸雕像。那狐狸雕像雕工精湛无比,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双用某种金色宝石镶嵌的眼睛,在坛前长明灯烛的照耀下,流转着神秘而威严的光彩,仿佛活物般俯视着来人。雕像前香炉里插着三炷香,烟气笔直上升,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冷檀香。

祭坛下方,左右各摆着几个陈旧却干净的蒲团。

整个空间简洁、古老、神秘,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了漫长岁月的威压和灵性。

这里…就是白胡堂?竟然藏在地下?

王建国正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四周,一个苍老、平和、却带着某种非人般淡漠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凡人…你手持‘引路牌’,闯入吾族清静之地,所为何事?”

王建国吓了一跳,猛地转身。

只见不知何时,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式蓝布长衫、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的阴影里。老者手持一盏古旧的铜灯,灯光映照下,他的一双眼睛竟是罕见的、极其清澈的浅褐色,瞳孔深处仿佛有流光转动,正平静无波地看着他。

这老者是什么时候出现的?王建国完全没察觉到任何脚步声!

他心中骇然,知道这绝非常人,连忙躬身行礼,将儿子的情况——阴瞳开启、怨标记、邪祟缠身、以及那位“胡家老祖宗”的缘法,尽可能清晰地陈述了一遍,最后恳求道:“…求老仙慈悲,指点迷津,救小儿一命!或告知控制那阴瞳之法,让他能如常人般生活!”

那白发老者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王建国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原来是你…那个孩子…”

他似乎知道王清阳的存在!

“阴瞳乃天授,强关有违天道,亦会损其灵根,非良策。”老者淡淡道,“至于怨标记…乃恶怨与外邪勾结所种,深入魂窍,与仙缘纠缠,外力难除。”

王建国的心沉了下去。

“然…”老者话锋一转,浅褐色的眼眸看向王建国,仿佛能看透他的灵魂,“汝既寻至此地,便是缘法。老祖宗既留下标记,自有其深意。或许…非是要‘关’,而是要‘开’;非是要‘避’,而是要‘承’。”

“开?承?”王建国不解。

“具体缘法,非吾所能尽知。”老者摇头,“吾不过一守堂老仆,在此守护老祖宗留下的一缕意旨,等待缘法到来之日。”

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递给王建国。

那是一片只有指甲盖大小、洁白如雪、柔软光滑无比…的毛发。与当年系在窗棂上的那缕白发同源,却更短小,散发着更加浓郁的冰冷檀香和威严。

“此乃老祖宗蜕下的一根灵须,蕴含其一缕神通意旨。”老者道,“带回去,置于孩童枕下。或可助其安定神魂,明晰所见,暂阻宵小侵扰。至于阴瞳…顺其自然吧。待其再长大些,心性渐稳,或许…自有分晓。”

王建国双手颤抖地接过那根洁白灵须,入手冰凉,却瞬间让他焦躁的心安宁了不少。这绝对是真正的仙家之物!

“多谢老仙!多谢…”王建国感激涕零,又要行礼。

老者却微微侧身,不受他的礼:“机缘未至,莫谢太早。此物只能暂保平安,根结仍在彼身。十年之约,勿要忘却。去吧,此地非汝久留之处。”

说完,老者不等王建国再问,手中铜灯微微一晃。

王建国只觉得眼前一花,周遭景物飞速倒退旋转,等他回过神来,竟然已经站在了那条死胡同的外面,面对着那扇紧闭的破旧木门!

手中的洁白灵须和枣木牌真实存在,刚才的经历绝非幻觉!

他对着木门深深鞠了三躬,这才怀着激动又复杂的心情,快步往家赶。

得到白胡堂守堂人的接见,并拿到了老祖宗的灵须,这无疑是巨大的进展和收获!但对方的话语却依旧云山雾罩,“顺其自然”、“机缘未至”,并未给出根本的解决方案。

当他悄悄回到家,将那根冰冷莹白的灵须小心翼翼塞入儿子枕下时,一直浅眠的王清阳忽然动了动,小鼻子吸了吸,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好香…白哥哥的味道…”然后翻了个身,睡得更沉了,小脸上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神色。

王建国和李素芬守在旁边,提心吊胆地观察了一夜,惊喜地发现,儿子这一夜竟然睡得格外安稳,没有惊醒,没有梦呓,更没有指向某个空无一物的角落说可怕的话。

那根灵须,真的有效!

接下来的几天,王清阳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转,虽然阴瞳仍在,依旧能看到那些“东西”,但他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受到惊吓和干扰,甚至能模糊地分辨出哪些“东西”没有恶意,只是路过。家里的氛围也轻松了不少。

王建国稍稍松了口气,或许真的可以“顺其自然”一段时间?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放下心来的时候,另一件意想不到的麻烦事,却以一种极其世俗的方式,找上了门。

这天下午,王建国刚下班回到胡同口,就被邻居赵婶慌慌张张地拦住了。

“建国!你可算回来了!不好了!街道和厂里保卫科的人来了!正在你家呢!脸色难看得很!说是…说是要调查你家搞封建迷信活动的事!”赵婶压低了声音,满脸焦急,“是不是前几天你半夜总出去,被人盯上了?还是…还是清阳那孩子平时说的话,被人听去举报了?”

王建国脑袋“嗡”的一声,脸色瞬间白了。

封建迷信!在这个年代,这是极其严重的指控!轻则批评教育,重则批斗游街,甚至影响工作家庭!

他家里还藏着那些符箓、法物,更重要的是,儿子那无法解释的“异常”是最大的证据!

是谁举报的?难道他寻找白胡堂的行踪被人发现了?还是仅仅因为儿子的“胡言乱语”?

王建国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赵婶道了声谢,深吸一口气,朝着自家院子走去。

刚进院门,就看到两个穿着蓝色干部服、戴着红袖标的中年男人,正脸色严肃地站在院里。李素芬一脸惶恐不安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几个邻居远远地看着,指指点点。

而王清阳,则被一个街道办的女干事拉着,那女干事正试图用糖哄他:“小朋友,告诉阿姨,你晚上是不是经常能看到奇怪的东西呀?是不是你爸爸妈妈教你说的呀?”

王清阳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女干事身后空无一物的空气,小嘴一张,用他那特有的、平板无波的语调,清晰地说道:

“阿姨…你后面…” “那个脖子上挂着绳子的叔叔…” “他说…让你别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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