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祭天钟声余韵似乎还在风中飘荡,汉国上下仍沉浸在“天命在身”的悲壮与使命感之中。然而,北方辽阔的草原,却已提前奏响了冰与血的残酷乐章。凛冬已至,寒风如同鬼方的先锋,无情地刮过枯黄的草场,卷起漫天雪沫,也吹冷了人心。
天狼部落的王庭,设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数百顶牛皮帐篷如同灰色的蘑菇丛,簇拥着中央那顶最为巨大、饰有狼头图腾的金顶王帐。往昔此时,这里应是炊烟袅袅,肉香四溢,牧民们围着篝火饮酒歌唱,等待着可汗分配过冬的物资。但今岁,王庭的气氛却压抑得如同冰封的河面。
鬼方持续南下的压力,像一块不断收紧的巨石,挤压着天狼部落的生存空间和每一个人的神经。草场被侵占,小部落被吞并或屠戮,派出去交涉的使者被割了耳朵赶回来…失败的阴云和死亡的恐惧,笼罩在每一个天狼战士的心头。而来自汉国的铁器援助,虽提升了部分战力,却远远不足以扭转颓势,反而像是一种施舍,刺痛着一些骄傲天狼武士的自尊。
老可汗兀术,仿佛在这一个冬天里骤然衰老了十岁。他裹着厚厚的狼皮袄,坐在王帐的火塘边,昔日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如今变得浑浊,时常望着跳动的火焰出神。连续的败绩、部落的损失、以及向汉国求援并付出大量战马的屈辱,耗尽了他的心力。他主张坚守与汉国的盟约,甚至做好了在最坏情况下率部南迁,寄居汉国篱下的准备——这在他看来,是为了给部落保留最后的火种。
但他的儿子,年轻的王子阿勒坦,以及围绕在阿勒坦身边的一群少壮派贵族和将领,却对此嗤之以鼻。他们正值壮年,血气方刚,将失败归咎于老可汗的“懦弱”和“过于依赖汉人”。他们渴望战斗,渴望用敌人的鲜血和战利品来洗刷耻辱,重振天狼的雄风,哪怕对手是强大的鬼方,或是…曾经的朋友汉国。
“父汗!我们不能再退了!”阿勒坦曾无数次在帐中咆哮,他身材高大,面容因愤怒而扭曲,“汉人给了我们几把破铁刀,就要走了我们最宝贵的汗血马!他们躲在城墙后面,让我们在前面替他们抵挡鬼方!这是把我们当看门狗!”
“闭嘴!”兀术可汗总是用尽力气呵斥,随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你…你懂什么!没有汉国的粮食和武器,这个冬天我们都熬不过去!南迁…是最后的路!”
“最后的路?是灭亡的路!”阿勒坦眼神阴鸷,“去了汉人的地盘,我们还能是天狼吗?我们会像那些附民一样,被他们瞧不起,被吞得骨头都不剩!与其那样,不如放手一搏!鬼方势大,我们可以暂时避开锋芒,向南!汉国边境现在肯定防备着亳邦,西线空虚,那里有粮食,有温暖的城池,有我们需要的所有东西!”
裂痕早已存在,鬼方的压力和汉国援助带来的微妙屈辱感,最终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政变,在一个风雪交加、能见度极低的夜晚爆发了。
阿勒坦和他的心腹们早已准备就绪。他们先是灌醉了忠于老可汗的王庭护卫队长,然后以“鬼方夜袭”的假消息制造混乱。当大部分部落民惊慌失措地从帐篷里探出头时,阿勒坦带着数百名全副武装、眼神狂热的少壮派战士,直扑金顶王帐!
“你们要干什么?!”守在帐外的老可汗亲卫试图阻拦,厉声喝问。
回答他们的是冰冷的刀锋!叛乱者毫不留情地砍翻了忠诚的卫士,鲜血瞬间染红了帐门的毛毡,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异常刺目。
“阿勒坦!你这个逆子!”帐内,兀术可汗被厮杀声惊醒,挣扎着想要去拿他的弯刀,却被冲进来的儿子一把推开,踉跄着跌回兽皮垫中。他看着儿子充满野心和疯狂的眼睛,以及周围那些熟悉却面目狰狞的将领,眼中充满了震惊、愤怒和最终化开的无尽悲凉。
“父汗,你老了,该休息了。”阿勒坦冷冷地道,语气中没有一丝温度,“为了天狼部落的未来,从现在起,由我接管部落大权!”
“你会毁了部落!你会引来汉国的怒火!”兀术可汗声嘶力竭。
“汉国?”阿勒坦嗤笑一声,“他们自顾不暇!等我拿下他们的边境城寨,抢到足够的粮食和女人,整合了部落,未必不能和鬼方一战!就算不能,广阔草原,何处不能去?总好过像狗一样去舔汉人的靴子!”
他不再多言,挥手让人将老可汗软禁起来,严加看管。任何敢于反抗或质疑的贵族、将领,都遭到了无情的清洗。王庭之夜,狼嚎声被兵刃碰撞声、垂死惨叫声和叛军的欢呼声所取代。忠诚于老可汗的部众在短暂的混乱后试图组织反击,与叛军在山坳内外爆发了激烈的内战。篝火点燃了帐篷,雪地被鲜血和尸体覆盖,曾经并肩作战的族人此刻为了不同的信念和野心互相厮杀。
混乱中,一名浑身是伤、忠诚于老可汗的哨骑,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夜色的掩护,拼命杀出重围。他伏在马背上,不顾一切地向南狂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把消息传给汉国!阿勒坦疯了,天狼变了!南境…危险了!
风雪依旧,掩盖了杀戮的痕迹,却掩盖不住权力更迭的血腥与残酷。当黎明来临,山坳里的厮杀声渐渐平息,阿勒坦站在染血的金顶王帐前,脚下踩着昔日同袍的尸体,宣布了自己对天狼部落的统治。他撕毁了与汉国的盟约,并将掠夺汉国边境作为重整部落士气、获取补给的首要目标。
北部边境最大的稳定堡垒和缓冲地带,在一夜之间崩塌、变质。一个充满敌意、野心勃勃且陷入疯狂困境的新政权,在汉国的北疆之外悍然诞生。
塞北的风,从此带来的将不再是草原的气息,而是浓重的血腥味和战争的嚎叫。汉国,刚刚铸鼎铭志,便不得不直面来自北方的、迫在眉睫的冰冷刀锋。
第三百九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