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之盟”的墨香仿佛还未散尽,亳都驿馆内却陡然被一层无形的恐慌与死亡的阴影所笼罩。
变故发生于一个平淡无奇的午后。最初是两名负责照料马匹的仆役突感不适,呕吐、腹痛剧烈,随后便发起高烧,浑身浮现出不祥的红疹。消息尚未传开,驿馆厨房帮工的三四人竟也接连倒下,症状如出一辙。恐慌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弥漫开来。
“瘟疫!是瘟疫!”不知是谁先嘶喊出声,这可怕的字眼瞬间击溃了许多人的心理防线。亳邦派来的仆役们面无人色,纷纷退避,若非有武士把守出口,恐怕早已四散奔逃。就连负责监视的亳邦卫兵也面露惊惧,下意识地后退,将驿馆隐隐封锁隔离起来,仿佛里面是择人而噬的猛兽。
消息很快传到绘与勐耳中。绘心头一沉,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亳邦复杂的政局和厉将军那毫不掩饰的敌意——莫非是有人想借此机会,将整个汉使团彻底抹去?勐则更加直接,他立刻下令所有汉部落成员退回各自居所,非必要不得外出,同时命令战士们提高警惕,封锁使团居住的核心院落,弓弩上弦,刀出半鞘,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借“防疫”之名发起的武力冲击。
混乱中,一个身影却逆流而上。玥,这位年轻的医疗主管,阳歌与岩灵之女,没有丝毫犹豫。她迅速用麻布蒙住口鼻,提起她从不离身的药箱,冷静地穿过惊慌的人群,径直走向临时隔离病患的柴房。
“玥!危险!”勐低吼一声,想要阻拦。
“哥,不查明是什么,我们都得死!”玥头也不回,声音清冷而坚定,“若是瘟疫,躲在哪里都没用。若不是…”她没有说完,但言下之意清晰——若不是,那便是更险恶的阴谋。
柴房内,气味污浊。病患痛苦地呻吟着,皮肤滚烫,红疹触目惊心。玥没有丝毫嫌弃,她蹲下身,仔细检查每一个人的症状,翻开他们的眼睑,查看舌苔,询问他们最后进食饮水的时间。
她的动作专业而迅速,眉头却越皱越紧。症状虽猛,但与她在龙城处理过的疟疾、伤寒等真正瘟疫的典型特征存在微妙差异。高热和红疹来得太快,呕吐物气味异常…她敏锐地注意到,几乎所有最先发病的人,都是今日上午接触过驿馆后院那口公用水井的人——要么直接饮用了井水,要么用井水清洗了食材或饮马。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她立刻起身,不顾旁人惊愕的目光,快步走向水井。井口湿滑,并无明显异常。她取来一个陶罐,小心翼翼地从深处打上半罐清水。水色看似清澈,但她凑近细闻,隐约似乎有一丝极淡的、不同于寻常井土腥味的苦涩气息。
“取银针来!再抓只活物,鸡或者老鼠,快!”玥急促地命令道。
很快,东西备齐。她将银针浸入水中,片刻后取出——针尖部位微微泛起一层不易察觉的暗色。接着,她将少许井水灌入一只抓来的灰鼠口中。起初灰鼠并无异样,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开始焦躁不安,继而抽搐、口吐白沫,很快便瘫软死去,症状与病患极其相似!
“不是瘟疫!”玥猛地站起身,声音因愤怒和确信而微微颤抖,“是毒!有人在水井下毒!”
消息立刻报到绘与勐那里。绘长舒一口气,随即心头怒火升腾——果然是最卑劣的阴谋!勐则瞬间眼神冰寒,杀意弥漫。
“封锁消息!对外仍宣称是瘟疫,严加隔离!”绘立刻下令,这是麻痹对手、争取时间的唯一办法。“立刻启用我们自带的储水,所有饮水食物必须经严格检查!”
同时,他看向勐:“查!”
勐重重点头,没有丝毫迟疑。他立刻召来山猫等侦察兵。此刻,亳邦的守卫因“瘟疫”而不敢靠近,反而给了他们暗中活动的机会。
调查在极度隐秘中展开。山猫等人如同真正的幽灵,利用夜色和阴影,悄无声息地探查水井周边。他们很快发现了蛛丝马迹——井口边缘一块松动的青石上有半个模糊的泥脚印,尺寸明显大于寻常仆役;井台附近的泥地里,捡到一小片被踩入土中的、质地较好的麻布碎片,绝非驿馆内粗使仆役所能穿戴;更关键的是,一名侦察兵在远离水井的一处墙根下,发现了零星洒落的某种暗绿色粉末,散发出与井水中类似的微弱苦涩气味。
所有的线索,经过山猫等人专业的情报分析拼图,最终都隐隐指向了一个方向——厉将军麾下的军士。那种尺码的军靴、那种质地的里衬布料、以及那种只有军队才可能接触到的、混合了多种矿毒的特殊毒物(并非剧毒,旨在制造恐慌和削弱,而非立刻致命,这符合政治阴谋的特征)!
“厉—将—军!”勐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拳头紧握,骨节发白。他立刻就想带人直接去找厉将军对质,哪怕血溅五步。
“不可!”绘死死按住他,“无确凿铁证,他绝不会承认!届时反咬我们诬陷,破坏盟约,我们立刻陷入死局!”
“难道就这么算了?!”勐低吼。
“当然不!”绘目光冰冷,“他将事情做得如此‘像’瘟疫,那我们就陪他把这场戏唱下去!”
绘立刻做出了一系列安排:一方面,让玥带领医疗组,大张旗鼓地按照治疗“疑似瘟疫”的方法熬煮草药(实际上是解毒和调理之方),并故意让亳邦守卫看到他们“焚烧病患衣物”、“洒扫消毒”,坐实瘟疫的假象,麻痹下毒者。
另一方面,他让勐挑选绝对可靠的心腹战士,暗中加强戒备,特别是水源和食物的安全,甚至秘密挖掘了另一处备用水源。同时,他让山猫将收集到的所有物证秘密保存好,并尝试通过大卜偃那条线,看能否查到更多关于这种军中毒物的信息。
最后,绘亲自撰写了一份措辞极其谨慎的密函,以“驿馆内突发恶疾,恐为瘴疠,为免波及亳都百姓,请求暂时封闭,并盼亳邦太医署施以援手”为由,派人送往亳邦官署。此举既是示弱以麻痹对手,也是将事件公开化,若使团成员再出现大规模“病亡”,亳邦官方便难辞其咎,厉将军也不敢再轻易动用更激烈的手段。
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在绘的冷静布局、玥的专业判断、勐的果断行动和侦察兵的隐秘技能下,被迅速地控制住,并转化为了反击的契机。毒流的阴影并未散去,但它未能击垮使团,反而暴露了暗处的敌人,并让整个使团在高压下凝聚得更加紧密。
驿馆依旧被封锁着,恐惧的气氛仍在弥漫。但在那看似绝望的隔离之下,汉部落的使团正如同受伤却更加警惕的猛兽,磨利了爪牙,等待着反击的时刻。
第三百六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