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铸铁之道
龙城元老会的议事厅内,气氛不同于往日处理具体事务时的热烈争论,而是笼罩着一种深沉的、仿佛暴风雨前夕般的宁静。油灯将众人的身影拉长,投在绘制着部落疆域与星辰初步推演图的墙壁上,明明灭灭。
核心成员皆在于此:巫、岩灵、坚手、稷、坚骨、绘,以及新晋的左司马勐。他们的目光都聚焦于主位上的定澜王阳歌。桌案上,摆放着几件象征性的物品:一把从亳邦换来的、装饰繁复但刃口已有些许磨损的青铜短剑;一柄汉部落自产的、样式简朴却寒光凛冽的钢制手斧;以及一旁摊开的、抄录有古老星图片段和“孛星”周期推算数据的兽皮。
阳歌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位元老,沉静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东陲营烽火暂熄,边市熙攘,看似安宁。然,今日召诸位前来,非为庆功,实需共思一事关我汉部落乃至天下万民未来之根本大计。”
他拿起那柄青铜短剑,手指抚过上面精美的饕餮纹饰:“此乃亳邦之物。其器精美,其国庞大,其文明源远流长,技术高超,组织严密,此确为我等亲见,不可否认。”
接着,他放下青铜剑,拿起那柄钢斧:“此乃我汉所铸。其形简朴,其质坚韧,其锋锐远胜青铜。”
他将两件器物并置于案上,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过往数月,我等与亳邦交锋、对峙、试探。其间,有战阵之搏杀,有外交之博弈,有技术之封锁,更有……如大卜偃所赠星图般,触及文明根源之震撼发现。”他指了指那卷兽皮,“今日,我等或需跳出这一城一地、一战一和之得失,看那更高远之处。”
他停顿片刻,让众人消化其言,随后语气陡然提升,目光如炬:
“吾以为,我汉与亳之争,表象为边境田土,深一层为技术优劣,然其最根本处,实为文明存续之道争!”
“亳邦之道,何以?乃筑巨城以自固,蓄奴众以役使,严等级以序位,崇饕餮之力以威压四方。其道如青铜,初铸时光彩夺目,坚不可摧,然岁月流转,其性渐脆,其表易锈,需时时打磨擦拭,终难逃钝蚀之命。其内部,贵族与奴隶鸿沟深重,如鼎之双耳,难以真正合一;其技术,为权贵所垄断,工匠无魂,如同造器之器;其文明,似已达顶峰,环顾四方,再无借鉴,唯有内卷与压制,如止水,渐失源头活水。”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着每个人的心灵。众人回想起在边境所见亳邦奴隶麻木的眼神,想起其工场中冰冷的监督皮鞭,想起其等级森严、难以逾越的社会结构,纷纷默然颔首。
阳歌拿起钢斧,声音坚定而充满力量:“而我汉部落之道,何以?乃建《汉约》以求公,授技艺以富民,兴百工以强本,敬自然而非一味征服。我等亦重秩序,然此秩序非为固化尊卑,而为保障耕耘收获之公平,激励创新开拓之热情。我等之力,源于每一个子民得以饱暖、得以成长、得以贡献智慧与力量!”
“我辈之道,当如精铁!”他高举手中的钢斧,灯火下寒光流转,“需经千锤百炼,需耐高温灼烧,需忍淬火之激。过程艰难,甚至痛苦,然每一次锻打,皆去其杂质,增其韧性;每一次淬炼,皆定其形态,坚其本质。百炼弥新,愈锻愈强! 此非一日之功,乃永无止境之业。”
他放下钢斧,手指重重地点在星图兽皮之上:“然,仅此仍不足矣!亳邦之影仍在东南,其贪念未消。而星图所示,悬于众生头顶之‘天道轮转’、‘孛星天劫’,更非遥远传说,其阴云或许正随星辰运转而悄然逼近!我等之时间,或许远比想象中更为紧迫!”
“故,汉部落之未来,绝不能局限于与亳邦争一时之短长,甚或满足于偏安一隅!”阳歌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已望穿时空,“我等之机,或在星空——必须倾力于观星测影,破译天律,务必在那天地大劫再度降临前,窥得先机,寻得应对之法,哪怕仅能多一分准备,多一线生机!”
“或在‘亳’邦自身不愿回顾之古老真相中!”他声音低沉下来,“大卜偃为何冒险送来星图?因其内部已有智者窥见其文明僵化之危,渴望外部新血与不同视角!亳邦绝非铁板一块,其底层奴隶之怨,其中层工匠之困,其高层如偃公等有识之士之忧,皆是我等可借之力,可破之隙。与其正面摧毁其青铜巨壁,不若从其内部寻找锈蚀之处,引导其回忆起‘大灾变’前或许曾有过的、与我等更为相近的共生敬畏之念,或可化敌为友,共抗天劫。”
他最终看向所有元老,做出了总结与展望:“因此,诸位:龙城建设不可懈怠,此乃我等根基;农工技艺仍需精进,此乃血肉之力;律法教化需更普及,此乃筋骨之强;军备防卫时刻谨记,此乃护身之甲。然,与此同时,需拨出资源,设立观星台,由巫主持,绘及有志于此者皆可参与,专司天象记录与星图破译;需更主动地通过边市与民间渠道,了解亳邦内部舆情,甄别可交之士,传播我部理念。”
“前路漫漫,或有歧途,或有险阻。但只要我等坚守这‘如铁之道’,不断淬炼自身,内求团结创新,外探天地法则,汉部落之未来,便绝非仅存于狭小河谷,而是系于浩瀚星海,系于文明存续之宏图!”
阳歌的话语落下,议事厅内久久无声。每一位元老都沉浸在这番高瞻远瞩、深刻揭示了冲突本质并指明了未来方向的论述之中。他们眼中的迷茫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而沉重的使命感,以及一种被点燃的、面对宏大未来的豪情。
他们面对的,不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邻邦,而是文明的不同路径选择,甚至是整个族群在宇宙尺度下的生存挑战。
定澜王之预言,为汉部落这艘刚刚经受风浪考验的新舟,赋予了穿越更广阔、也更未知海洋的勇气与罗盘。
第三百四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