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章:暴雨将至
持续了数月之久的治水工程,如同一条漫长的征程,终于望见了终点的轮廓。主河道的疏浚拓宽已基本完成,昔日卡住河流咽喉的“三门峡”化作一道宽阔顺畅的通道;勐设计的阶梯式堤坝巍然屹立,经历了数次小洪峰的考验而岿然不动;那座寄托着所有人希望的示范性水库,也已初具规模,巨大的堤坝主体合龙在即,只待最后的关键性封堵和加固。
胜利的曙光似乎已然在望,工地上弥漫着一种疲惫却兴奋的气氛。人们开始憧憬着完工后的休整,计算着用工分能兑换多少盐和布匹,谈论着被水库即将揽入怀中的、未来必然肥沃无比的淤积地。
然而,就在这最后冲刺的关头,天空,却悄然换上了一副阴沉的面孔。
最初是风。连续两三日,风向变得紊乱而急促,不再是夏日常见的和煦南风,而是带着一股来自东南海域的、湿冷而腥咸的气息。云层开始增厚,不再是洁白的积云,而是灰蒙蒙、沉甸甸的层积云,低低地压在天际,仿佛触手可及。
常年负责观测天象、修订历法的巫,首先察觉到了异常。他日夜守候在观星台上(一座简易的土台),观察着云气的流转、日月的光晕、以及飞鸟昆虫的异常躁动。他的脸色日渐凝重,布满皱纹的眼眸中充满了深深的忧虑。
与此同时,几位来自鹿丘部落、世代与土地天气打交道的老农,也找到了司农稷,表达了他们的不安。“老朽活了几十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天象,”一位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农忧心忡忡地说,“云走蛇形,燕雀低飞钻檐,水缸出汗,蚯蚓封洞……这是要下泼天大雨的兆头啊!不是一般的雨,是能淹了山头的灾雨!”
巫将各方的观察与自己的判断综合,得出了一个令人心悸的结论。他拄着鸠杖,步履匆匆地找到了正在水库大坝上督促进度的阳歌。
“首领,”巫的声音因急切而有些沙哑,他指向东南方那愈发阴沉晦暗的天空,“天地之气郁结,水精之力躁动异常。所有迹象皆表明,一场前所未有的特大暴雨,正在酝酿,不日将至!其势……恐远超今春那场祸事!”
仿佛为了印证巫的预言,天际隐隐传来一阵沉闷的滚雷声,如同巨兽在云层后发出的低沉咆哮。空气中的湿度大到令人呼吸都觉得黏腻,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了整片工地。
所有的欢声笑语瞬间消失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新开挖的、河道尚未经过真正大水考验的泄洪渠,投向了那尚未完全合龙、夯土还未达到最强固状态的水库大坝!
他们付出了无数的汗水、鲜血甚至生命,才好不容易将肆虐的水龙初步束缚。而如今,一场可能更为狂暴的暴雨即将来临。这新生的水利体系,这凝聚了全部希望的心血结晶,能否经受住这第一次、也可能是最严峻的终极考验?
一旦新河道承受不住洪峰冲击而溃决,洪水将沿着新开挖的路径更加凶猛地扑向城池和农田!一旦水库大坝在蓄满之前崩塌,积蓄的巨量库水倾泻而下,造成的灾难将是毁灭性的!
紧张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了刚刚升起的喜悦。
阳歌站在大坝上,狂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和衣袍。他极目远眺,看着阴沉的天色,又回身凝视着脚下尚未完全凝固的夯土大坝,以及远处那如咽喉般的新河道。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只有一种极致冷静下的凝重。
“终于要来了吗……”他低声自语,仿佛等待这一刻已久。
下一刻,他猛地转身,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斩断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坝:
“传令!”
“所有工程——即刻暂停!” “所有人员——按应急预案,撤往东西两侧预先划定的高地避险区!” “工师营第一、第二队!立刻搬运所有备用石料、沙袋、木桩,加固大坝迎水坡及坝肩薄弱处!” “运输营!将库区内所有可能被冲走的工具、材料转移至安全地带!” “各营正清点人数,确保无一遗漏!” “玥!带领医疗队,于高地设立救护点,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伤患!” “行动!快!”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疾风骤雨般下达,早已演练过数次应急方案的各营队,立刻如同上紧发条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没有人质疑,没有人慌乱,求生的本能和数月来形成的纪律性,在此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人们扔下手中的工具,不再是奔向工地,而是扛起沙袋、抬起石头,冲向大坝的关键节点;运输队伍不再运送土方,而是拼命将物资抢运出去;预警的锣声急促地响彻每一个角落,引导着大队人马有序撤往高地。
整个工地,从一片建设的热土,瞬间转变为迎战灾难的战场。气氛紧张得几乎要爆炸。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在向后撤、向高处撤的时候,却有一个身影,逆着人流,坚定地走向了整个工程最危险、最核心的位置——水库大坝的合龙口。
那是阳歌。
他拒绝了岩灵和勐让他一同撤离的请求。 “父亲!” “夫君!”
“我是统帅。”阳歌的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统帅,岂能不在最关键的战场上?坝在人在。”
他站在那风雨欲来的大坝最高处,身影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得异常挺拔而孤独。狂风卷起他的衣袂,猎猎作响。他目光如炬,扫视着脚下正在与时间赛跑、进行最后加固的队伍,望向远处如潮水般撤离的人流,最后,投向那波涛渐起、仿佛正在积蓄着滔天怒意的水库库区。
他知道,最后的考验,终于来了。汉部落数月的血汗、智慧与牺牲,都将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暴雨中,接受天地最无情的裁决。
第三百一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