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三族之誓
旷野的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天地间只剩下三方代表沉重的心跳与权衡的沉默。坚骨提出的方案,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波澜,而是深沉的思量。利益与仇恨,现实与传统,生存与尊严,在这片空旷的北疆之地进行着无声却激烈的角逐。
阿速该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作为天狼部以勇猛闻名的头领,他本能地抗拒任何形式的“退让”,那仿佛是对狼群尊严的践踏。但兀术可汗临行前的叮嘱言犹在耳——“听从阳歌的智慧,带回和平,或者至少是暂时的安宁,为我们赢得时间”。更重要的是,坚骨描绘的图景确实诱人:安全的商路、稳定的林中特产、还有那些神奇的汉部工具……这远比在一片充满毒箭和陷阱的密林边缘,与一群看不见的敌人进行无休止的、耗损巨大的缠斗要划算得多。他粗重的呼吸渐渐平复,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最终,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仿佛野兽低吼般的声音:
“哼……汉部小子,倒是说了几句明白话。我天狼部的勇士,不惧任何敌人,但我们的刀箭,更应指向肥美的猎物和真正的仇敌,而非浪费在捉摸不定的林影里。”他目光锐利地看向玛芙婆婆,“老夫人,若你等能严守承诺,绝不越界袭击,我阿速该便可代表兀术可汗,认可这条界线!并开放贸易!”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于那位苍老的林中女酋长。她佝偻的身躯仿佛承载着整个部落的重量,水晶木杖在她手中微微颤抖。她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缓缓扫过身后那些年轻猎手们——他们脸上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对停止流血、获得承认的渴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部落已在与天狼的摩擦和汉部悄然逼近的压力下日渐艰难。一个被强者承认的猎场,一个无需劫掠就能换取盐和布匹的渠道,这或许是森林之神为她的子民留下的一线生机。漫长的沉默之后,她终于抬起眼帘,沙哑的声音如同风吹过古树的孔洞:
“森林的孩子,从不轻易许诺,但言出必践。”她手中的木杖重重一顿,“祖灵的猎场,不容玷污。只要天狼的马蹄不再踏入圣林,林中的箭矢,便绝不会射向平原上守规矩的行人。汉部提出的‘集市’……可以尝试。”
“好!”
阳歌洪亮的声音打破了最后的僵持,他大步走到场中,站在坚骨身旁,目光如炬,扫视双方:“既然如此,便以此方案为准!口说无凭,天地为证!我等便在此,杀牲献血,对天立誓,缔结此约!若有违背,天地共弃,三族共讨之!”
这是莽荒世界最古老也最郑重的仪式,蕴含着对冥冥之中天地法则的敬畏,其约束力远超寻常承诺。
命令迅速下达。天狼战士牵来一头最强壮的白色公羊,林中人则从随身携带的藤笼中取出一只羽色斑斓、象征着森林之灵的硕大野雉。汉部落也贡献出了一头肥硕的黑皮猪。
三牲被带至场中空地。
巫在阳歌的示意下,走上前来。他今日特意穿上了全套祭服,脸上涂着神秘的彩绘,手中持着那柄珍贵的青铜短剑——此刻它不再是武器,而是沟通天地的礼器。他仰头向天,用古老苍凉的语言吟唱起祈告的咒文,请求天地山川神灵见证此番盟约。
吟唱声毕,他手起剑落!
青铜的寒光闪过,精准而庄严地划过了三牲的喉咙。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早已准备好的、由三块巨石拼成的简陋祭坛上,也染红了其下的土地。浓重的血腥味随风弥漫,带着一种原始而神圣的肃穆。
早有准备的族人递上三只陶碗,分别接满了尚且温热的鲜血。
阳歌率先上前,接过第一只碗,目光扫过阿速该和玛芙婆婆,朗声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汉部落首领阳歌,在此立誓:承认林中部落对约定森林之主权,承认天狼部落对草原商路之权利!我将主持边境集市,维护公平,若有背约,人神共戮!”说罢,他仰头饮下了一大口血酒。
阿速该脸色肃然,上前接过第二碗,洪声道:“长生天与草原之神见证!我,天狼部阿速该,在此立誓:认可界线,绝不主动犯林!严守商路规矩!与汉部、林中和平共处,交易往来!若有违背,万箭穿心,魂灵永世不得回归腾格里!”他豪迈地饮尽血酒,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
玛芙婆婆在族人的搀扶下,颤巍巍地上前,接过最后一只碗。她苍老的声音此刻却异常清晰,如同林间的磐石:“森林之灵与先祖之眼见证!我,守林人玛芙,在此立誓:遵守界线,绝不越界袭击!愿往集市,公平交易!若违此誓,愿林弃我身,兽分我尸,永世不得安宁!”她艰难地饮下一小口,将剩余的血液缓缓倾倒于地,融入土壤。
三只空碗被重重放在祭坛之上。
仪式完成!
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而肃穆的气氛笼罩了所有人。先前剑拔弩张的敌意,在这血腥而庄严的誓言下,似乎暂时被压制、被转化了。无论内心是否完全信服,但对着天地鬼神立下的血誓,在这个时代具有无与伦比的分量和约束力。
阿速该朝着阳歌和玛芙婆婆生硬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挥手带领天狼骑兵,如同来时一般,卷起烟尘,奔腾而去。
玛芙婆婆深深看了阳歌和坚骨一眼,那目光复杂难明,最终也只是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带着她的族人,如同融入森林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密林的阴暗之中。
旷野上,只剩下汉部落的队伍。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映照在染血的祭坛和空旷的场地上。空气中依旧弥漫着血腥味,但一种巨大的、成功的喜悦和成就感,开始在所有汉部落战士的心中蔓延。
没有动用一兵一卒的伤亡,仅凭外交的智慧、实力的威慑和利益的交换,就成功地化解了一场潜在的、可能持续数年、耗损巨大的边境冲突,并为部落赢得了宝贵的和平发展期,甚至还开拓了一个新的贸易渠道和战略缓冲带。
这种通过智慧和策略平息战火、掌控局势的高级爽感,远比战场上单纯的冲杀更令人振奋和沉醉。它标志着汉部落不再仅仅是一个武力强盛的部落,更是一个懂得运用政治手腕、能够影响区域格局的成熟势力。
阳歌眺望着天狼离去的烟尘和森林静谧的边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和平或许是暂时的,誓言也未必永恒,但这无疑是当前最完美的一步棋。
“回部落。”他下令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沉稳与自信。
北疆的风,似乎也变得柔和了些许。一场迫在眉睫的战争阴云,终于散去,边境暂得和平。
第二百五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