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阴影下的清晨
第六卷:《巨鹰阴影》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但汉部落营地的苏醒,却比以往任何一个清晨都要更早,也更沉默。并非号角催促,也非敌人来袭,而是一种无形的、沉甸甸的压力,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让人无法安眠。
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勉强撕开天际的墨蓝,勾勒出群山起伏的暗影时,营地里的男男女女便已陆续起身。他们没有像往常那样高声吆喝着互相招呼,也没有孩子睡眼惺忪的哭闹嬉笑。人们默默地走出窝棚,默默地拿起工具,默默地走向各自的岗位——田埂、工坊、哨塔、河畔。
一切看起来都与往常无异。水轮在河水的推动下隆隆作响,铁匠铺里传来富有节奏的敲击声,田野间,负责春耕的族人驱赶着套上铁犁的牲口,开始新一天的破土劳作。炊烟从各家各户的棚顶升起,混合着煮粟米的香气和湿柴的味道。
然而,只要稍加留意,便能察觉到这看似平静的日常下,涌动着截然不同的暗流。
每一个走向田间的农夫,在弯腰扶犁之前,总会不自觉地、极快地向东南方向瞥去一眼。每一个在河边捶打麻布的女人,在间歇抬头擦汗时,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大河下游。就连工坊里最专注的工匠,在捶打铁器的间隙,也会偶尔停下动作,侧耳倾听,仿佛在担忧风中会夹杂过来路不明的战鼓声。
他们的视线终点,都汇聚在同一个地方——远方的天际线下,那道比往日更加清晰、更加刺目的、笔直升起的细细烟柱。
那是巨鹰城邦前哨站的炊烟。
它不再是一个模糊的传闻或侦察兵口中的描述,而是一个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冰冷而固执的现实存在。像一根插入视野的毒刺,像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威胁的灯塔。它无声地宣告着:我们就在这里,看着你们。
距离如石估算的一天半路程,在晴朗的清晨,视觉上被拉得无比迫近。那缕烟尘,像一条无形的锁链,拴住了所有汉部落成员的心神。
阳歌站在自家窝棚外,手里拿着一块冰冷的粟米饼,慢慢地咀嚼着。他的目光同样投向那道烟柱,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岩灵在他身边,正仔细地检查着每一支箭矢的翎羽,她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即将奔赴战场,但紧绷的嘴角透露着同样的凝重。
“阿爹,那烟烟是什么?”小勐揉着眼睛走出来,指着远方好奇地问。
阳歌收回目光,蹲下身,摸了摸儿子的头:“那是别人家生火做饭的烟。”
“哦,”小勐似懂非懂,“那他们也有好吃的肉汤吗?”
“也许吧。”阳歌笑了笑,笑容有些淡,“去帮阿娘看看妹妹醒了没。”
打发走孩子,阳歌脸上的笑意迅速褪去。他几口吃完饼子,对岩灵道:“召集议事会,老地方。”
不久后,营地中央英灵柱旁,长老议事会的成员们再次齐聚。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晨起的疲惫和同样的忧虑。坚手的手指上还沾着煤灰,如石眼窝深陷显然又一夜没睡好,磐和其他人也都神色肃然。
“情况,大家都看到了,也感受到了。”阳歌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他指向那缕依旧清晰可见的烟柱,“巨鹰的钉子,已经楔在了我们的家门口。它现在不动,不代表永远不动。它在看,在等,或许在找我们的破绽。”
巫缓缓点头,苍老的声音低沉:“族人们的心,都绷紧了。恐惧像无声的雾气,正在蔓延。这不是好事。”
“怕归怕,但该干的活儿没人敢耽误。”坚手瓮声瓮气地说,拍了拍身上的铁灰,“就是大家干活时都留着一只耳朵,一只眼睛在下游方向,效率终究受了影响。”
如石补充道:“我们的侦察范围被迫缩小了。他们的暗哨放得很远,我们的人很难再像以前那样靠近侦查下游更远的情况,很容易被发现。现在,我们几乎成了‘瞎子’,对巨鹰主力的情况知道得越来越少。”
不利的因素显而易见。巨鹰前哨站的存在,不仅在心理上形成了持续的压迫感,更在实质上压缩了汉部落的战略空间和情报获取能力。
“不能这样下去。”阳歌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不能整天抬头看着那烟柱过日子,自己吓自己,耽误了生产,那正好中了他们的下怀。”
他目光扫过每一位成员:“今天召集大家,就是要定下我们接下来应对的总方针。我的意见是:外松内紧,加速发展。”
“外松?”磐有些不解,“意思是……我们假装没事发生?”
“不是假装。”阳歌摇头,“是要让巨鹰的人看到,他们的存在,没有打乱我们的节奏,没有吓倒我们。田,照种!铁,照打!工坊,照常开工!部落的一切运转,从外面看,要和往常一样,甚至要更忙碌,更繁荣。我们要做出姿态:这个前哨站,我们看见了,但我们不在乎。这叫‘外松’。”
“那‘内紧’呢?”岩灵问道,她更关心实际准备。
“内紧,”阳歌的眼神变得锐利,“就是我们要在内部,拿出比冬天备战时期更足的劲头!加快一切速度!”
“第一,民兵训练加倍!”他看向岩灵和如石,“所有青壮,分批轮训,不仅是战斗技巧,更要熟悉号令,熟悉一旦遇袭如何快速集结、掩护老弱、据守要点。我们要让每一个能拿起武器的人,都知道紧急情况下该做什么。”
“第二,工坊全力运转!”他看向坚手,“水轮不能停!现有的铁料,优先打造箭镞、枪头、砍刀!防御性的铁蒺藜、鹿角木,也要大量制作。农具要打,但武器储备必须放在第一位。我们要在最短时间内,让仓库里的铁制武器翻一番!”
“第三,粮食储备是关键!”他看向负责农耕的长老,“新作物的照料不能放松,但粟米的主粮地位不能动摇。组织更多的人手参与渔猎和采集,所有富余食物,全部腌制储存。我们要做好可能被长期围困的准备。”
“第四,哨戒全面升级!”他最后看向如石,“前出侦察风险大,就加强营地周边的暗哨和巡逻队密度,尤其是夜间。发现任何可疑人员靠近,立刻发出警报,宁错勿漏。我们要确保营地的绝对安全,让巨鹰的探子无法靠近窥探我们的虚实。”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将“内紧”二字落到了实处。
“我们要让巨鹰看到我们的‘松’,让他们琢磨不透,不敢轻举妄动。”阳歌总结道,“同时,我们要用最快的速度,利用他们观望的这段时间,拼命地强壮我们自己!他们每多给我们一天时间,我们的箭就多一支,我们的粮就多一袋,我们的战士就更熟练一分!”
议事会成员们的眼神重新亮了起来,之前的忧虑被一种更具主动性的决心所取代。阳歌的策略给了他们明确的方向:恐惧无法避免,但不能被恐惧支配。要将压力转化为内部发展的动力。
“明白了!”坚手第一个表态,拳头攥紧,“工匠们就算不睡觉,也把首领要的箭镞打出来!”
“训练的事交给我。”岩灵言简意赅,眼神锐利。
“哨戒我会重新布置。”如石点头。
方案已定,众人迅速散去,各自忙碌。
阳歌独自留在英灵柱下,再次望向那缕似乎永不消散的烟柱。
他知道,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也是一场意志的较量。汉部落必须在这片巨大的阴影下,抓住每一寸光阴,疯狂地生长,才能在那双鹰眼终于失去耐心、俯冲而下之时,拥有与之对话——或抗衡——的资本。
清晨的阳光终于完全跃出山脊,将营地染成金色,却无法完全驱散东南方向投来的那片无形的阴霾。新的一天开始了,汉部落就在这阴影之下,开始了它沉默而紧张的加速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