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航器内部，空间狭窄得令人窒息。
三名全副武装的战士，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挤在各自的座位上，金属舱壁冰冷的触感透过作战服，不断提醒着他们身处何方——海平面下数百米的深蓝炼狱。
“山猫，别他妈乱动，你再蹭一下，我这边的线路就要被你屁股给压断了。”吴哲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传来，带着一丝被压抑的烦躁。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那块小小的战术屏幕，上面跳动着瀑布般的数据流。
山猫挪了挪身体，发出一声闷哼，算是回应。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武器挂载系统的自检灯上，那幽绿色的光芒，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
“闭嘴，吴哲。检查你的传感器欺骗模块。还有三分钟进入声呐探测网的第一道警戒线。”林峰的声音不大，却瞬间让舱内的气氛安定下来。他闭着眼睛，像是在假寐，但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均匀的呼吸，显示出他正以最高效的方式保存体力，同时将精神调整到最佳状态。
“放心，头儿。袁朗那只老狐狸给的新玩具，虽然空间设计得跟棺材一样，但隐身性能确实没得说。我敢打赌，就算咱们从那帮孙子的旗舰底下开过去，他们也只会以为是一条得了白化病的海豚在梦游。”吴哲嘴上贫着，手指却在虚拟键盘上敲得飞快。
“我宁愿相信我手里的枪，也不信那只老狐狸的任何承诺。”山猫冷冷地插了一句。
林峰没有接话。他知道，山猫的心里还憋着火。为了齐桓，他们这支临时组建的『利刃』小队，每个人都赌上了性命。而将他们推上赌桌的，正是袁朗。
“第一警戒线通过。信号伪装正常。”吴哲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第二道呢？”林-峰睁开眼，眸子里一片清明。
“第二道是混合探测，声呐加磁异常。有点麻烦，需要手动规避几个固定探测点。这片海域的地形图，袁朗给的和我从卫星上扒下来的，有零点零三个百分点的出入。希望不是什么要命的出入。”吴哲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报坐标，我来开。”林峰接管了潜航器的手动操控。
小小的潜航器，在他的操控下，如同一条滑不溜手的深海游鱼，在复杂的海底山脊间穿行。每一次转向，都险之又险地擦过那些在海图上被标记为红色的危险区域。
山猫和吴哲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看着林峰的手，那双手稳定得不像人类，在狭小的操控台上，每一次操作都精准到了毫米。这已经不是技术，而是艺术，是无数次生死之间磨砺出的本能。
“妈的……头儿，你这手艺，不去开战斗机，来开这破潜水艇，真是屈才了。”吴?终于忍不住，在潜航器成功绕过最后一个探测点后，长出了一口气。
“省点力气，准备对接。”林峰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吴哲，你的表演时间到了。记住，只有三秒。”
“明白。”吴哲的表情严肃起来。
潜航器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海底管道。管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海藻和贝类，但在潜航器探照灯的照射下，依然能看到那个被伪装起来的对接阀门。
“就是这里了，‘普罗米修斯’的排污管道。真是讽刺，一个研究‘进化’的机构，却把自己的垃圾排进孕育了所有生命的海洋里。”吴哲低声说。
“他们本身就是垃圾。”山-猫的声音里透着杀气。
“距离阀门五十米。”林峰报告着距离，同时将潜航器的速度降到了最低。
“我已经锁定了他们的压力传感器网络。这帮家伙很自信，用的是内网物理隔绝。不过，他们没想到会有人从管子外面钻进来。”吴哲的手指悬停在最后一个确认键上，“头儿，只要你把对接环扣上去，我就能瞬间黑掉他们的总阀。三秒钟，压力会恢复正常，如果那时候我们还没进去，就会被巨大的水压拍成肉饼。”
“我需要你精确到零点一秒。”林峰说。
“交给我。”
潜航器缓缓靠近，巨大的机械臂伸出，抓向那个阀门。
“十米。”
“五米。”
“准备！”
“三、二、一……对接！”
林峰猛地一推操控杆，潜航器的对接环与管道阀门重重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就是现在！”
吴哲的手指狠狠按下，他面前的屏幕上，无数代码疯狂滚动，最终定格在一个绿色的『AccESS GRANtEd』字样上。
“成功了！压力清零！快进！”
舱门打开，冰冷的海水并没有涌入，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带着铁锈和腥臭味的管道内部空气。
三人没有丝毫犹豫，依次钻出潜航器，踏入了通往地狱的入口。
在他们身后，潜航器自动脱离，开启光学迷彩，沉入更深的海沟之中，静默等待。
管道内部，一片漆黑。
林峰打开了战术目镜的微光夜视功能，同时在团队频道里下令：“开启光学迷彩，静默前进。吴哲，监控通讯频道。山猫，注意六点钟方向。”
“收到。”
“收到。”
三人的身影在黑暗中变得模糊，最终化作三道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透明轮廓。
光学迷彩，袁朗口中的“新玩具”，确实名不虚传。它不仅能扭曲光线，还能吸收周围的热量，最大限度地降低红外特征。
他们沿着管道内壁的检修通道，快速而无声地前进。头顶上，不时有浑浊的液体流过，发出令人作呕的声音。
“前面有第一个监控探头，热成像加动态捕捉。”吴哲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别担心，我们的‘新衣服’能骗过它。保持匀速，不要有突然的动作。”
三人放慢脚步，如同三道幽灵，从探头的扫描范围下缓缓走过。监控室里，负责值守的保安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屏幕，上面空无一物。
“安全通过。”
他们连续避开了三处这样的固定监控。但越往里走，林峰的心头就越是沉重。这里的防御，比他们预想的要严密得多。
“小心，前方三十米，有生物感应器。”吴哲的声音突然变得紧张起来，“妈的，这帮变态！他们居然用活体组织做传感器！能感应到空气成分、湿度和温度的微小变化！光学迷彩对它没用！”
林峰立刻打出手势，三人紧紧贴在管道壁的阴影里。
“参数呢？”林峰问。
“正在分析……该死，它的灵敏度太高了！我们呼出的二氧化碳，还有作战服上沾染的极微量的海水盐分，都可能触发它！”吴哲的声音有些急促。
“能屏蔽吗？”
“不行！这是生物信号，不是电子信号！除非……我们能停止呼吸，并且不散发任何热量和气味。”
停止呼吸？那是不可能的。
林峰的大脑飞速运转。他看着战术地图上，那片被标记为红色的感应区域，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在他们和目标之间。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头儿，干脆点，我冲过去，把那玩意儿废了！”山猫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股狠劲。
“不行，会触发最高警报。我们会被堵死在这里。”林峰立刻否决。
怎么办？
就在这时，山猫的呼吸，因为长时间的紧张，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加重。
“山猫！控制呼吸！”吴哲的声音尖锐起来，“传感器有反应了！阈值正在上升！百分之七十……七十五……”
警报的红灯，仿佛已经在他们眼前闪烁。
山猫的身体瞬间僵住，他甚至不敢再吸一口气。
林峰的目光扫过四周，突然，他看到了管道顶部，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小小的排气阀。那是用来释放管道内积聚的有害气体的。
“吴哲，能不能控制那些排气阀？”林峰急切地问。
“排气阀？那是物理阀门，不联网……”吴哲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林峰的意图，“等等！它的控制器就在感应区域的另一头！我够不着！”
“不，你够得着。”林-峰看着吴哲，“用你的宝贝，给我开一条路。”
吴哲看着林峰，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多功能终端，咬了咬牙：“妈的，疯子！这可是短距高频脉冲！万一被他们的网络安全系统捕捉到，我们一样完蛋！”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林峰反问。
吴哲不说话了。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在终端上操作起来。
“只有一次机会。脉冲发出后，我能干扰他们系统零点五秒。这期间，排气阀会同时打开，释放出大量废气，暂时让生物感应器‘过载’。我们要趁这个机会冲过去！”
“明白。”
“山猫，跟紧我。”
“好。”
吴哲的指尖在屏幕上划出最后一道指令。
“三、二、一……放！”
一股无形的脉冲瞬间发出。
下一秒，管道内所有的排气阀同时打开，喷出大量黄绿色的刺鼻气体。生物感应器的监控数值瞬间爆表，刺耳的警报并没有响起，系统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走！”
林峰一声低喝，三人如同离弦之箭，冲进了那片弥漫着毒气的区域。
他们屏住呼吸，以最快的速度冲刺。作战服的内置循环系统发出了轻微的警报，提示外部空气有害。
短短三十米的距离，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当他们冲过感应区域，身后的排气阀重新关闭时，三个人都剧烈地咳嗽起来。
“妈的……咳咳……这比在毒气室里搞训练还刺激……”山猫一边咳嗽，一边骂道。
“我们安全了……暂时。”吴哲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脸色有些苍白。刚才的操作，对他的精神消耗巨大。
林峰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得漂亮。休息三十秒，我们继续。”
继续前行，他们选择了一条地图上标记为“废弃”的通道。按照计划，这里应该能绕开主路上的几处重兵把守的关卡。
然而，当他们撬开那扇锈迹斑斑的合金门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福尔马林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如同屠宰场般的实验室。
数个巨大的玻璃培养皿，已经碎裂开来，墨绿色的培养液流了一地。在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残缺不全的“东西”。
它们有着人形的轮廓，但四肢却被扭曲拉长，皮肤上长满了角质和鳞片，有些甚至还残留着挣扎过的痕迹。
“这……这是什么？”吴哲的声音在发抖，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惊骇和恶心。
山猫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拔出了腰间的军刀，眼神变得冰冷。
林峰的目光，扫过那些“失败品”。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齐桓在病床上暴走时的样子。虽然不尽相同，但那种狂暴、非人的气息，却有几分相似。
“方舟”组织……他们到底在研究什么怪物？
林峰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检查这个废弃的实验室。
“头儿，你看这里。”山猫突然喊道。
林峰和吴哲立刻赶了过去。
在一具被解剖了一半，内脏暴露在外的“失败品”旁边，山猫指着地面上的一个东西。
那是一块金属牌，上面沾满了干涸的血迹。
林-峰蹲下身，用战术手套小心翼翼地将它捡起来，擦去上面的污秽。
当金属牌上的字迹清晰地呈现在三人面前时，吴哲倒吸了一口凉气。
山猫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那是一张属于A大队的身份识别牌。上面刻着代号和编号。
代号：蝎子。
“是蝎子……”山猫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三年前，在边境任务中失踪的蝎子……大队说他……牺牲了。”
林峰死死地盯着那张识别牌。蝎子，他当然记得。一个和他同期进入A大队的老兵，性格火爆，但枪法极准，是队里最好的狙击手之一。
三年前，那次任务，袁朗是总指挥。任务结束后，袁朗带回了所有人的骨灰，唯独蝎子的，他说连尸体都没找到。
可现在，蝎子的身份牌，却出现在了这里。
而旁边那具不成人形的尸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林峰的脑海中升起。他不敢再想下去。
“袁朗……他知道些什么？”吴哲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恐惧，“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们？”
林峰没有回答。他只是将那张冰冷的识别牌，紧紧地攥在手心。金属的棱角，硌得他手心生疼。
这一刻，他对袁朗的信任，降到了冰点。
那个男人，到底还隐藏了多少秘密？A大队那些失踪的、牺牲的战友，和这个该死的“方舟”组织，到底有什么关联？
就在这时——
“呜——呜——呜——”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彻了整个研究所！红色的警报灯疯狂闪烁，将整个废弃实验室映照得一片血红！
三人脸色剧变，立刻举枪警戒！
“怎么回事？我们暴露了？”吴哲快速地敲击着终端，“不对！警报源不在我们这里！在……在b7区！那里发生了剧烈爆炸！”
“爆炸？”林峰一愣。
b7区，是研究所的能源中心，距离他们这里足有两公里远。
“有另一伙人也潜进来了！”山猫立刻反应过来。
“是的！而且行事风格比我们粗暴一百倍！”吴哲调出了b7区的监控画面，虽然信号断断续续，但依然能看到一片火海，以及大量闻讯赶去的安保人员。
整个研究所的防御力量，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林峰的脑子里，瞬间闪过袁朗在电话里说的那句话。
“鱼已下水，准备收网。”
还有那个神秘的“信使”。
难道，制造混乱的这伙人，就是袁朗安排的“信使”？
可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仅仅是声东击西，为自己创造机会？
不，不对。林峰敏锐地感觉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伙人的行事风格，更像是……复仇。一种不计后果的破坏。
他们是谁？是敌是友？
无数的疑问在林峰脑中盘旋。
“头儿！现在怎么办？我们是撤，还是……”山猫看向林峰，等待他的命令。
林峰看着监控画面上，那些奔向b7区的安保人员，看着他们原本要经过的路上，防守力量变得空前薄弱。
混乱，有时候也意味着机会。
一个大胆的决定，在他心中形成。
“不撤。”林峰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我们加速前进，目标，『cradle-01』！”
“什么？”吴哲和山猫都愣住了。
“现在是最好的机会。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我们直捣黄龙！”林峰的眼神里，闪烁着一股疯狂的光芒，“我倒要看看，这盘棋，到底有多少个棋手！”
“干了！”山猫一咬牙，眼神重新变得锐利。
“疯了，都他妈疯了！”吴哲嘴里骂着，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慢，迅速规划出一条通往核心区的最短路线。
三人不再隐藏，利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在研究所复杂的通道内急速穿行。
一路上，他们甚至看到了几队行色匆匆的安保小队，但对方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三道在阴影中掠过的幽灵。
五分钟后，他们抵达了核心区。
一扇厚达半米的圆形合金大门，横在他们面前。门上，印着一个醒目的标志——『cradle-01』。
这里，就是存放着能救齐桓的“摇篮”的地方。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三人停下了脚步。
那扇本应坚不可摧的大门，此刻却像是被一头史前巨兽狠狠地啃了一口。门锁的位置，被某种高温武器融化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边缘还残留着赤红的颜色。
几根断裂的电缆，耷拉在外面，不时地冒出几点火花。
大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暴力破解了。
吴哲上前检查了一下，脸色变得很难看：“是军用级别的切割装备……而且手法非常专业，直接破坏了闭锁系统。这伙人……绝对是行家。”
林峰的目光，越过那个破洞，望向门后那片深邃的黑暗。
那个神秘的“信使”？还是制造爆炸的第三方势力？
他们已经进去了？
“头儿，”山猫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带着一丝警惕，“我们还要进去吗？里面可能已经设好了埋伏。”
林峰沉默了片刻。
他想起了蝎子的身份牌，想起了袁朗那张看不透的脸，想起了躺在病床上的齐桓。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进。”林峰只说了一个字。
他看着吴哲，问道：“那个‘信使’，袁朗给过你任何联络方式吗？”
吴哲摇了摇头：“没有。老狐狸只说，‘信使’会在关键时刻出现，给我们提供‘帮助’。可现在这算什么？帮我们把门打开？”
林-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或许，他不是在帮我们。”
他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山猫。
“山猫，你觉得，一个失踪三年的A大队队员，如果还活着，并且出现在这里，他会是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