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心内,空气仿佛被袁朗最后一句话抽干了。
“林峰……他找到了我们一直想找,却找不到的东西。”
这句话没有经过任何加密,通过公共频道传到了每一个角落,包括观察哨里高城的耳朵里。
头发花白的地质专家王教授第一个打破了这片诡异的安静,他摘下眼镜,用力地揉了揉眉心,再戴上时,眼神里充满了学者式的执拗和愤怒。
“袁朗上校,我必须打断你。我尊重你作为前线指挥官的判断,但你的这个结论,没有任何科学依据,这是在用士兵的生命开玩笑!”
“我们刚刚的结论你忘了?b计划的冲击波会引发那个溶洞的毁灭性坍塌,地下暗河会产生管涌,在几秒钟内灌满整个区域。那里现在就是一个高压的、充满了泥沙和乱石流的坟墓!一个绝对的死亡禁区!”
王教授走到主屏幕前,指着那张地质模拟图,情绪有些激动。
“你说他找到了攻击路线?攻击谁?攻击地心吗?上校,我们是在进行一场严肃的救援行动,不是在写小说!我请求你,立刻收回这个不负责任的命令,停止这种疯狂的猜测!”
袁朗没有看他,目光依旧锁定在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倒置的沙漏符号上。
“王教授,我看过你的报告。每一个字,每一个数据,我都看了。”
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你看的是地质,我看的是人。尤其是,林峰这个人。”
“人?”王教授几乎要气笑了,“人的意志在自然伟力面前不值一提!你这是唯心主义,是拿士兵的生命当赌注!”
就在这时,袁朗面前一个红色的加密通讯器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接通了通讯,按下了免提。
一个威严而冰冷的声音从中传出,带着金属质感的回音。
“袁朗。”
“首长。”袁朗立正回答。
“我听到了现场所有的通话。包括你最后的那个结论。”通讯那头的声音顿了顿,“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给出一个能够说服联合指挥部所有人的,合理的解释。第二,交出指挥权,由后备指挥组接替你。”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科学的理性质疑,来自上级的最后通牒。
指挥中心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袁朗的背影。他们看到他们的最高指挥官,正站在一个悬崖边上。
袁朗沉默了片刻。
他没有去解释那个沙漏的含义,因为那无法作为证据。那是他和林峰之间的默契,是两个顶级战士在生死之间建立的信任,这种信任,在冰冷的数据和命令面前,一文不值。
他转过身,看向吴哲。
“吴哲,把你之前从『蜂巢』缴获的数据库里,所有关于这个基地的早期勘探资料调出来,特别是他们选址阶段的原始地质扫描图。”
“是!”吴哲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片残影。
很快,一张更为精密,标注更为复杂的地图出现在另一块分屏上。
“王教授,各位,”袁朗的声音再次响起,“请看这张图。这是敌人绘制的。现在,吴哲,把我们的地质勘探图,和这张图,进行透明化叠加。”
两张图重合在一起,大部分区域都完美吻合,但在一个地方,出现了明显的差异。
正是林峰地图上那条线路的终点,那个被王教授判定为“坟墓”的溶洞区域。
“大家请看这里。”袁朗的手指点在屏幕上,“在我们的勘探中,这里是一个结构脆弱的天然溶洞,连接着一条水压极高的地下暗河,是地质灾害的高发区,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但是在敌人的原始勘探图上,他们在这里标注的不是『危险』,而是『核心』。他们在这里进行了超深度的钻探,投入了远超其他区域的资源。为什么?”
袁朗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一个斥巨资建立的秘密基地,会把自己的一个入口,设置在一个随时可能被自然力量摧毁的地方吗?他们是蠢货吗?”
他自问自答。
“不,他们不是。他们是利用了这里。他们利用了这条地下暗河,利用了这个天然的溶洞,建立了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入口。一个水下的,隐秘的,由自然天险作为第一道屏障的入口!”
王教授皱着眉,走上前仔细看着叠加后的地图:“你的意思是……他们掏空了溶洞下方,建立了一个水下基地?但这不符合工程学,暗河的压力……”
“所以他们需要那个溶洞作为缓冲和泄压区!”袁朗打断了他,“而b计划的爆炸,在你们看来是封死了生路,但在林峰看来,或许是清除了这个入口最后的人工守卫和防御设施!他用我们自己的炸弹,为自己炸开了一条通往敌人心脏的,最不可能的道路!”
“这……”王教授被这个大胆的假设镇住了,他无法立刻反驳,因为从逻辑上,这似乎说得通。
但加密通讯器里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冰冷。
“袁朗,这仍然只是你的猜测。一个非常大胆,但没有任何直接证据的猜测。我不能批准你用整个A大队,去为一个猜测陪葬。”
指挥中心的气氛再次压抑下来。
袁朗的逻辑链条很完美,但它缺少最关键的一环——证据。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沙哑的,带着焦灼的声音,从公共频道里强行切了进来。
是高城。
“我支持袁朗。”
观察哨里,高城一把推开旁边的通讯兵,自己抓着话筒,眼睛因为布满血丝而显得有些骇人。
“首长,我不知道你们在讨论什么狗屁地质学,我也不懂什么水下入口。我只懂我的兵!”
他的声音在指挥中心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林峰那个兔崽子,从新兵连开始,就不是一个会按常理出牌的人!他更不是一个会把自己往死路上逼的孬种!他画出那条路,就一定有他的道理!你们不信他,我信!”
高城喘了口粗气,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袁朗,你这个队长,以前我看不上你,觉得你把兵当牲口练。但今天我服你!因为你懂他!”
“我信我的兵,也信你这个能带出这种兵的队长!”
“钢七连,陪你们A大队赌这一把!只要你一句话,我手底下这帮人,就算是用牙啃,也给你从外围啃出一条路来!”
高城的这番话,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了指挥中心每一个人的心里。
这无关科学,无关逻辑。
这是一种最原始,最纯粹的信任。
袁朗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缓缓地转过身,面对着指挥中心的所有成员。
他没有再去看那个加密通讯器。
他伸出手,将连接着上级指挥的那个耳机,轻轻地放在了控制台上。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这是无声的抗命。
“齐桓。”袁朗的声音响起。
地底,正在指挥队员处理伤员的齐桓猛地一怔,立刻回答:“到!”
“你和你的突击小组,立刻返回地面。清点装备,换上全套水下渗透作战装备。目标,塌方区,那个被水淹没的溶洞入口。”
袁朗的语气不容置喙。
“我不管下面是地狱还是龙宫,我给你一个小时,给我找到一个能进去的口子!一个小时后,我要看到水下传回来的第一帧画面!”
齐桓没有任何犹豫:“是!保证完成任务!”
“吴哲。”
吴哲的椅子滑到袁朗身边:“队长,我在!”
“放弃破解『蜂巢』的外围防火墙,那是在浪费时间。把我们所有的计算资源,全部投入到对那个区域的信号监听上。任何频率,任何波段,哪怕是一丝最微弱的电磁异常,都不要放过!我相信,林峰会想办法联系我们。在那之前,你要给我搭好接收信号的天线!”
“明白!”
袁朗的目光,最后投向了主屏幕上,高城那张涨红的脸。
“高城。”
“说!”
“你的兵,我借了。以爆破点为中心,向外辐射五公里,建立三道环形防线。最内层,由你的人负责,中间层,A大队预备队,最外层,请求地方部队支援。我要你把这片山区,变成一个铁桶。从现在开始,一只鸟都不能飞出去,一只耗子都不能钻进来!”
“你瞧好吧!”高城吼道。
一连串的命令,在短短几十秒内下达完毕。
整个指挥系统,这台庞大的战争机器,在经历了短暂的停滞和争论后,以一种更为决绝,甚至有些疯狂的姿态,重新高速运转起来。
加密通讯器里,上级的咆哮声还在继续。
“袁朗!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这是战场抗命!我命令你立刻停止……”
袁朗没有理会。
他只是看着屏幕上,代表着各个单位的光点,开始按照他的指令,疯狂地动了起来。
他用自己的职业生涯,用A大队的前途,用所有人的性命,为那个倒置的沙漏,下了一个注。
他要用整个A大队,陪林峰疯到底!
……
另一边,吴哲的工作台前。
他的十指在特制的键盘上翻飞,无数代码如同瀑布般在他的屏幕上流淌。
他正在执行袁朗的命令,将所有的资源都转向信号监控。这是一个极其枯燥且希望渺茫的工作,就像是在一片宇宙的噪音中,试图捕捉一句耳语。
“信号环境太复杂了……爆炸产生的电磁脉冲干扰还在持续,加上地下水流和矿石……”
他喃喃自语,眉头紧锁。
突然。
他面前的一块副屏上,一个毫不起眼的监控窗口,猛地跳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独立的,被他设置为最高优先级的进程,专门用来捕捉那些试图绕过常规协议,直接访问硬件底层的异常请求。
一个请求,一个加密等级高到无法解析的请求,像一把幽灵之刃,无声无息地穿透了他设置的所有防火墙和诱捕系统,直接出现在他的屏幕中央。
它没有触发任何警报。
它就像是本来就属于这里一样。
吴哲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立刻尝试追踪来源,但所有的路径都指向一片虚无。
他小心翼翼地开始破译这个请求附带的签名。
那不是复杂的代码,也不是什么暗号。
当破译完成,那个签名以最原始,最简洁的形态呈现在屏幕上时,吴哲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住了。
那是一个字。
一个用最锋利的笔触写成的字。
『剑』。
吴哲猛地抓起身边的通讯器,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某种无法言喻的情绪而变了调。
“队长!”
“我这里……我这里收到一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