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就是现在!』,并非出自吴哲的喉咙,却借由他的声带发出。声音里蕴含的意志,穿透了合金墙壁,仿佛一道无形的指令。
旁边病房的门应声滑开,悄无声息。
『幽灵』被那具胸口插着军刀的身体死死钳制,手臂上的力量大得让他感觉骨骼都在呻吟。他艰难地扭动脖子,视线投向那片开启的黑暗。
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相同的病号服,相同的身形,以及……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幽灵』的呼吸停顿了。
他看看从黑暗中缓步走出的人,又低头看看被自己一刀贯穿心脏,此刻却依然钳制着自己的这个“吴哲”,大脑陷入了一片混乱。
『你……』他的声音因为肌肉的扭曲而变得嘶哑尖利,『两个……怎么会有两个吴哲?!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角落里,陈教授扶着冰冷的墙壁,嘴巴张得巨大,似乎想要尖叫,但喉咙里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咯咯声。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那两个完全相同的人,理智正在被眼前离奇的景象寸寸撕裂。
走出来的林锋(吴哲)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一步步靠近,每一步都踩在『幽灵』崩溃的神经上。
『鬼东西?』林锋开口,声音平静,『不,你不该这么称呼它。你应该称呼它为……你的墓碑。』
他的视线落在『幽灵』那柄深深插入“诱饵”胸膛的军刀上。
『你看,这尺寸,这位置,是不是很合身?这是吴哲为你精心计算过的,最完美的死亡拥抱。』
『墓碑……拥抱……』『幽灵』重复着这两个词,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化为一片死灰,『演戏……从我踏入这里的第一秒开始,你们就在演戏?!这是一个陷阱!』
他猛地转向角落里的陈教授,眼中迸发出最后的凶狠。
『连那个老家伙也是你们一伙的?!他的恐惧,他的求饶,全都是假的?!』
林锋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他看了一眼几乎要瘫软在地的陈教授。
『不,那倒不是。』他轻声说,『教授的恐惧可是百分之百纯天然的,没有半点掺假。毕竟,一场精彩的戏剧,总需要一位全身心投入的观众,才能让主演的表演显得更加真实,你说对吗,教授?』
陈教授听到自己的名字,身体剧烈地一抖,像是被电流击中,他拼命地摇头,想要远离这场对话,远离这两个“吴哲”。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幽灵』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何种存在,他灵魂深处升起一股寒意,比西伯利亚的冻土还要冰冷。他咆哮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另一只空着的手握成拳头,狠狠砸向钳制着他的“诱饵”的头颅。
『砰!』
沉闷的响声在狭小的避难室内回荡。
那颗头颅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纹丝不动。反倒是『幽灵』自己的指骨传来一阵碎裂般的剧痛。
『别白费力气了。』林锋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从你把刀刺进它胸膛的那一刻起,它的任务就完成了。现在,它唯一的指令,就是抓住你。在你变成一具真正的幽灵之前,它都不会松手。』
林锋走到“诱饵”身边,伸出手,缓缓按在“诱饵”的肩膀上。
『现在,是时候结算你的报酬了,顶尖的杀手先生。』他的语气像是在谈论一笔生意,『一个像你这样的人,生命力一定非常……可口。我很期待。』
话音落下的瞬间,『幽灵』的表情变了。
他感觉到一种异样的变化,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源于自己的身体内部。
他看向那具抓住他的身体,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种冰冷的、非人的执行逻辑。
然后,他感觉到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感,正从他握着军刀、与对方身体连接最紧密的右臂开始,飞速地向上蔓延。
他的力量,他的体温,他引以为傲的、经过千锤百炼的生命活力,正在顺着那柄冰冷的军刀,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疯狂地抽走。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幽灵』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颤抖,他试图抽出军刀,切断这诡异的连接,但那双手臂的力量大得超乎想象。
『放开我!你这个怪物!』
他用受伤的左手疯狂地捶打着“诱饵”的身体,但那具躯体只是一个纯粹的管道,一个连接着他与某个未知存在的管道,对一切攻击都毫无反应。
『教授!救我!』绝望之下,他朝着角落里那个唯一看似正常的人类嘶吼,『快!杀了他!用什么东西都行!杀了他!』
陈教授被这声嘶吼惊得一个激灵,他看着眼前这超乎常理的一幕,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眼睛里,倒映着一幅让他毕生难忘的画面。
那个代号『幽灵』的杀手,那具原本充满了爆发性力量的精壮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他的皮肤迅速失去光泽和弹性,紧紧地贴在骨骼上,肌肉纤维在萎缩,甚至连他乌黑的头发,也开始变得枯黄,失去了生命的光彩。
而被刀刺穿的“吴哲”,胸口的伤口非但没有流出更多的血液,反而有一种诡异的微光在涌动,仿佛正在进行某种邪异的仪式。
『这……这是……』陈教授扶着墙,喃喃自语,他的大脑在疯狂运转,试图用自己毕生所学来解释这一切,『生物能量虹吸……不……不可能……这违背了热力学定律……这……这是……』
他的科学信仰,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幽灵』的挣扎越来越微弱,他的吼声变成了痛苦的哀嚎,最后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喘息。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得模糊,生命之火即将熄灭。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站在一旁,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的林锋,眼中充满了怨毒与不解。
『你……究竟……是……什么……』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落下,他的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变成了一具皮包骨的干尸,颓然倒地。
而那柄军刀,还插在“诱呈”的胸口。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具完成了使命的“吴哲”的身体,也失去了所有力量,软软地滑倒在地,再无声息。
避难室内,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只剩下陈教授粗重得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
---
与此同时,c区临时指挥部。
蝎子的副官正指着一块战术屏幕,脸色惨白地汇报。
屏幕上,代表A大队的红色箭头,正势不可挡地撕裂他们的防线。
『长官!A大队的攻势太猛了!他们撕开了我们的c3和c4防区,正朝着核心区域突进!我们快顶不住了!』
蝎子看着屏幕,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些代表他手下生命的光点,一个接一个地熄灭。
『长官?请下命令吧!我们是否要收缩防线,或者……或者请求撤退?』副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蝎子缓缓转过头,看着他。
『撤退?』
他的声音很轻。
『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控制台最角落里,一个被红色保护罩盖住的按钮。
『启动‘静默’。』
副官的身体猛地一震。
『长官?您是说……启动Emp装置?可是,那个装置的覆盖范围是整个c区!一旦启动,我们自己人……我们的通讯、我们的电子设备、我们所有的技术优势,都会失灵的!』
『技术优势?』
蝎子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嘲弄。
『你看看屏幕,现在是谁有技术优势?是他们。是那群装备着最先进单兵作战系统的A大队。』
他走到副官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宁愿和他们在黑暗的泥地里,用牙齿和拳头分出胜负,也不想看着我的阵地,被他们用那些花里胡哨的设备,一点点啃光。』
他的眼神,变得狂热而冷酷。
『执行命令。让他们也尝尝,变成瞎子和聋子的滋味。我要一场最公平的,最原始的战争。』
副官看着蝎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他知道,命令一旦下达,就无法挽回。
他走到控制台前,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红色的保护罩,然后,重重地按下了那个按钮。
---
一道无形的脉冲,以训练场中心为原点,瞬间扩散开来。
A大队突击阵地。
齐桓正通过他那价值不菲的光学瞄具,锁定了一名敌方的机枪手。
『好了,小宝贝,跟这个世界说再见吧。』
他自言自语着,手指即将扣动扳机。
突然,他眼前的屏幕,闪过一片雪花,然后,瞬间变成了漆黑一片。
『搞什么鬼?』
齐桓骂了一句,拍了拍头盔。
『我的瞄具黑了!听得到吗?袁朗!我的瞄具黑了!』
通讯器里,只有一片刺耳的杂音。
不只是他,整个战场上,所有A大队队员的电子设备,在同一时间,全部失灵。
袁朗的指挥终端,黑屏了。
成才的狙击镜测距功能,消失了。
所有人的单兵通讯系统,都变成了一块无用的废铁。
短暂的混乱之后,一个用尽全身力气的吼声,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枪炮声。
『Emp!是Emp攻击!』
袁朗扯下已经没用的耳机,狠狠砸在地上。
『所有人,放弃电子设备!切换备用方案!回归原始战斗模式!用你们的眼睛和耳朵去战斗!』
他的吼声,在混乱的战场上,显得有些微弱,但却精准地传达到了每一个A大队队员的耳朵里。
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训练本能。
『收到!』
『明白!』
齐桓不再管那昂贵的瞄具,直接切换到步枪自带的机械准星。
成才也放弃了复杂的测距和风偏计算,凭着肌肉记忆和直觉,重新举起了枪。
『全员注意!』袁朗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他用的是最原始的喊话,『以我为中心,三人战斗小组,重新编组!交替掩护,稳住阵脚,然后给我往前压!让他们看看,没了那些铁疙瘩,我们照样是他们的爷爷!』
A大队的混乱,仅仅持续了不到三十秒。
三十秒后,这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切换到了另一种运转模式。
一种更古老,却同样致命的模式。
蝎子的部队,刚刚因为A大队攻势的停滞而欢呼,却发现,对面的火力,以一种更加蛮不讲理的方式,重新覆盖了过来。
没有了精确制导,却多了无数配合默契的交叉火力网。
没有了电子索敌,却多了无数双在硝烟中寻找目标的锐利眼睛。
战争,回到了它最原始,也最残酷的形态。
---
避难室内。
林锋缓缓走向倒在地上的两具躯体,一具是生命的燃尽,另一具则是任务的终结。
他俯下身,在“吴哲”的身体上摸索着,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他无视了那把插在胸口的军刀和已经凝固的血液,伸手探入其作战服一个极为隐蔽的内袋。
角落里的陈教授看着这一幕,眼眶欲裂。
『住手!』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发出一声嘶哑的喊叫,『你还要对他做什么?!他已经……他已经为你死了!』
林锋的动作没有停顿。
他从内袋里取出了一枚被特殊材料包裹的数据芯片,芯片上还带着吴哲身体最后的余温。
他站起身,转身面向几乎崩溃的科学家,将那枚芯片举到眼前。
『这是吴哲的‘保险’。』
林锋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陈述。
『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计划?』
陈教授听到这两个字,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炸药,积攒的恐惧、愤怒和不解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他冲到林锋面前,双手抓住了林锋的衣领,双目赤红地吼道:『什么计划?!什么计划需要用一个活生生的人当能量源,把他吸干?!』
他指着地上『幽灵』那具恐怖的干尸。
『什么计划需要让你的战友,用胸膛去挡住敌人的刀?!』
他又指向吴哲。
林 an's gaze did not waver. he allowed the frantic scientist to grab his collar, his expression unchanged.
『一个能够结束这一切的计划。』他回答,『一个能够让我们都活下去的计划。』
『活下去?』陈教授的声音里充满了荒谬和痛苦,『你管这个叫活下去?吴哲死了!他死了!你明白吗?为了你这个所谓的计划!』
『他没有死。』林锋说。
陈教授的动作停住了,他愣愣地看着林锋。
『你……你说什么?』
『我说,吴哲没有死。』林锋重复了一遍,『至少,还没有。这具身体,从一开始就不是吴哲的全部。它只是一个……容器。一个为了引诱猎物,并且承载我部分意识的容器。』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吴哲的核心运算单元,他真正的意识,一直在这里。与我在一起。』
陈教授的大脑再次宕机,他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无法消化这番话里的内容。
『意识……核心运算单元……你把他……你把他变成什么了?』
『我把他变成了更高级的存在。』林锋看着手中的芯片,『而这枚芯片里,储存着他的备份。以防……最坏的情况发生。』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Emp的出现是个意外,它干扰了我对容器的控制,让那个杀手有了可乘之机。但吴哲在最后一刻,用他自己的运算力,强行稳住了容器的机能,完成了禁锢。否则,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我们三个。』
林锋抬起头,看着陈教授。
『所以,不是我让他用胸膛去挡刀。是他自己选择了最优解。』
『最优解……』陈教授失魂落魄地重复着,『为了一个计划……牺牲一具身体……这就是你们眼中的最优解?你们……还是人类吗?』
『是不是人类,取决于我们如何定义人类。』林锋将芯片收好,『但现在,我们没有时间讨论哲学。教授,我需要你的帮助。』
『帮助?』陈教授惨笑一声,『我还能怎么帮你?帮你制造更多的怪物吗?』
『不。』林锋摇头,『帮我,救袁朗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