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中心内，代表着齐桓小队的绿色信号点，在屏幕上闪烁了最后一下，然后变成了灰色。
彻底的，死一样的灰色。
通讯频道里，只剩下沙沙的电流声。
一直站在袁朗身后的陈教授，身体猛地一颤，他几步冲上前，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穿屏幕。
『信号中断了！他们主动切断了联系！』
陈教授的声音尖锐而急促，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慌。
『袁朗队长！你听到了吗？他们在违抗命令！他们在用吴哲的生命开玩笑！“圣所”的能量反应正在以每秒百分之三的速率衰减！再这样下去，不出五分钟，吴哲就会……』
袁朗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那个灰色的信号点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身边的通讯兵大气都不敢喘，整个指挥大厅的空气都像是被抽干了。
『袁朗！』陈教授几乎是在咆哮，他抓住袁朗的手臂，用力摇晃着，『你必须做点什么！立刻恢复联系！命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把吴哲带回来！一个林锋，一个普通的士兵，怎么能和一个觉醒的“圣所”相提并论？你分不清主次吗？』
袁朗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一根一根地掰开陈教授的手指。
他的动作很慢，但力量却让陈教授无法抗拒。
『教授。』
袁朗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发毛。
『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知道。』
他转过身，终于正眼看向这个几乎陷入癫狂的老科学家。
『但你不知道的是，在我的队伍里，每一个兵的命，都是主次。没有哪个更重要，哪个可以被放弃。』
『愚蠢！这是妇人之仁！是战争，不是过家家！』陈教授气得浑身发抖。
袁朗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转向了通讯兵。
『接通“猎隼”小队。』
通讯兵立刻操作起来，一个绿色的信号点在地图的另一侧亮起。
陈教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他以为袁朗终于想通了，要派预备队去支援。
『对！快！让他们去坐标点，把吴哲抢回来！告诉他们，可以放弃其他人！』
通讯接通了。
『猎隼，我是袁朗。』
耳机里传来一个干脆利落的声音：『队长！猎隼小队全员待命！请指示！』
袁朗的目光扫过地图，最终停留在了“衔尾蛇”车队后方数十公里外的一处峡谷。
『你们的任务目标已更新。』
袁朗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
『放弃原定潜伏路线，全速前往坐标734.229，代号“一线天”的峡谷。』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埋雷也好，火箭弹也罢，在十分钟内，给我把那条峡谷彻底封死！』
通讯那头的队长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回答：『是！保证完成任务！』
袁朗继续说道：『记住，你们的任务不是去支援齐桓，而是去堵住“衔尾蛇”的所有退路。我要在战斗结束后，在那片沙漠里，看不到他们任何一辆能开动的车，听不到他们任何一个能喘气的人。』
命令下达完毕。
通讯兵的脸上写满了惊愕。
陈教授更是呆立当场，他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终于明白了。
袁朗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齐桓他们孤军奋战。
他也不是要去救人。
他是要去杀人。
用一支预备队，去断掉敌人的后路，将他们所有人，都困死在这片绝地里。
这是一个赌上所有人的阳谋。
齐桓他们是诱饵，吴哲是诱饵，林锋也是诱tou，甚至连他派出去的“猎隼”小队，某种意义上也是。
他要用最小的代价，换取一场全歼的胜利。
『你……你是个疯子……』陈教授喃喃自语。
袁朗转过头，看着屏幕上那个灰色的点，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无人察觉的复杂情绪。
『疯子，才能带着我的兵，从地狱里回来。』
……
浓烟与沙尘之中，拓永刚背着吴哲，感觉自己的肺快要炸开了。
他每跑一步，脚下的沙地都软得让他想骂娘。
『小庄！快跟上！』他回头吼道。
名叫小庄的年轻队员紧跟在他身后，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一边气喘吁吁地回答。
『拓哥！我听见车声了！越来越近了！他们肯定有热成像，这烟雾挡不了多久！』
『废话！老子当然知道！』拓永刚咬着牙，『吴哲怎么样了？还喘气吗？』
小庄凑近看了看吴哲的脸，那层诡异的蓝色光芒柔和了许多，但吴哲的脸色依旧苍白。
『还活着！林锋那一下好像真的有用！』
『那就行！』拓永刚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头儿他们用命给我们换时间，我们不能浪费了！』
他们拼命地朝着预定方向突围，但一种不祥的预感，却在两人心头蔓延。
周围太安静了。
除了身后“衔尾蛇”的引擎声，和远处隐约的枪声，这片被能量场笼罩的区域，安静得可怕。
突然，小庄停下了脚步，他指着一个方向，声音发抖。
『拓……拓哥……你看那是什么？』
拓永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脏猛地一抽。
只见远处的沙丘上，一些扭曲的，不属于人类的黑色影子，正在缓缓地朝着他们的方向聚集。
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沉默地移动着，但那种纯粹的恶意，却让两个身经百战的老A士兵感到一阵寒意。
『是……是“拾荒者”……』小庄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它们……它们怎么也朝我们来了？』
拓永刚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他明白了。
吴哲身上的“圣所”能量，就像是黑夜里的一盏明灯。
这盏灯，不仅吸引着“衔尾蛇”这群饿狼，也吸引着“拾荒者”这种更加恐怖的怪物。
他们带着吴哲，就像是背着一块巨大的磁铁，把这片战场上所有的威胁，都吸了过来。
『妈的！』拓永γāng狠狠地啐了一口，『这下热闹了！前面有狼，后面有鬼！吴哲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抢手了！』
他看了一眼身后，齐桓他们战斗的方向。
又看了看前方，那些正在聚集的黑色阴影。
『小庄！』
『到！』
『怕死吗？』
小庄愣了一下，随即挺起胸膛，吼道：『不怕！』
『好！』拓永刚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咱们今天，就陪这帮狗娘养的，好好玩玩！就算是死，也得拉几个垫背的！走！』
……
另一边，战场中心。
齐桓靠在一块岩石掩体后面，冷静地更换着弹匣。
就在刚才，林锋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精准地指出了敌人的潜伏位置，让他们成功打掉了一个敌方火力小组。
这短暂的胜利，为他们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但敌人很快就调整了战术。
他们不再试图渗透，而是用车载机枪进行火力压制，同时，几发榴弹在他们周围不断爆炸，掀起一阵阵沙浪。
『林锋！』齐桓对着身旁喊道，『还能不能看到他们的位置？』
林锋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
他没有回答齐桓的问题，而是突然开口。
『齐桓，让你的人准备移动。』
『去哪？』
『三点钟方向，那片更高的沙丘，我们需要高度优势。』林锋的声音有些虚弱，但依旧清晰。
『不行！』齐桓立刻反驳，『那里太开阔了，上去就是活靶子！』
『他们马上要用燃烧弹了。』林锋平静地说，『这片烟雾是我们的掩护，也是我们的囚笼。他们要把它点燃。』
齐桓的心一沉。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几声特殊的发射声。
几枚拖着红色尾迹的弹头，划破烟雾，落在了他们周围。
没有爆炸，而是喷射出一种粘稠的液体。
『妈的！是凝固汽油！』一名老A队员惊呼。
紧接着，又是一枚信号弹升空。
下一秒，整个世界都将变成一片火海。
『走！』齐桓不再犹豫，他当机立断，大吼一声，『按林锋说的，转移！快！』
四个人在沙地上飞速奔跑，身后，冲天的火焰拔地而起，将他们刚才的藏身之处吞噬。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们的作战服点燃。
在“衔尾蛇”的指挥车里，那个被称为教授的男人，正一脸狂热地看着监控屏幕。
屏幕上，四个代表着老A队员的热成像信号，正在火焰的边缘狼狈地移动。
『看到了吗？』教授神经质地笑着，对身边的副手说，『看到了吗？他们的每一步，都在我的计算之中！就像笼子里的老鼠！』
副手恭维道：『教授英明！他们死定了！』
『不，不，不。』教授摇了摇手指，『我改变主意了。那个队长，还有另外两个，可以死。但是那个“信标”，那个叫林锋的人，必须活捉！』
他指着屏幕上林锋的信号源，眼神里充满了贪婪。
『他比“圣所”更有价值！他不是被动发光的灯塔，他是一个能主动思考，能预判战场的超级大脑！他身上发生了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进化！我必须得到他！』
『命令下去！』教授的声音变得尖利，『改用神经毒气弹！剂量调小一点，我只要他们失去行动能力！记住，我要活的！』
战场上，刚刚冲上沙丘的齐桓等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林锋的声音再次响起。
『戴上防毒面具！』
他的警告几乎和远处发射器的闷响声同时到达。
齐桓的动作已经快到了极致，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在一秒钟内就戴好了防毒面具。
几枚炮弹在他们脚下炸开，绿色的烟雾迅速弥漫开来。
『咳咳……』一名动作稍慢的队员吸入了一点毒气，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摇摇欲坠。
齐桓一把扶住他，将他拖到上风口。
他看着下方被绿色烟雾笼罩的区域，又看了看闭目养神的林锋，内心充满了惊涛骇浪。
预判！
又是预判！
从敌人偷袭，到燃烧弹，再到毒气……林锋对敌人的每一步行动，都了如指掌。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压下心中的疑问，沉声问道：『林锋，我们还能撑多久？』
林锋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
『撑不住了。』
他看着齐桓，一字一句地说。
『除非，我们换一种玩法。』
……
林锋的意识，沉浸在一片奇特的空间里。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只有无数流动的光线。
一道温和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感觉怎么样？第一次以这种视角观察世界，是不是很有趣？』
『你到底是谁？』林锋在意识中问道，『你不是那个只会发布任务的系统。』
『我还是我。』那个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只不过，在你昏迷的时候，你体内的能量和我的核心程序进行了一次深度链接。你可以理解为，我从一个只会按剧本走的Npc，升级成了一个拥有部分Gm权限的顾问。』
『顾问？』
『是的。』声音回答道，『比如，我可以回答你一些，你权限之内的问题。』
林锋没有犹豫。
『“圣所”和“拾荒者”，是什么东西？』
『很简单。』系统顾问解释道，『把你们的世界，想象成一个健康的身体。而“拾荒者”，就是一种来自外部的超级病毒，它感染现实，吞噬规则，把它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那吴哲呢？“圣所”？』
『他是这个身体产生的“抗体”。当病毒入侵时，免疫系统被激活了。吴哲就是那个最强大的t细胞，他正在燃烧自己的生命力，试图建立一道防火墙，阻止病毒的蔓延。但他一个人，撑不了多久。』
林锋的意识中，浮现出吴哲苍白的脸。
『那我呢？他们叫我“信标”。』
『你更特殊。』系统顾问的声音变得严肃了一些，『如果说吴哲是身体自身产生的抗体，那你，就是一支从外部注射进来的，经过基因编辑的超级疫苗。』
『你的能量，本质上和“拾荒者”同源，但又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所驯化。所以，你既可以像刚才那样，用你的能量去稳定吴哲这个“抗体”，让他不至于那么快崩溃……』
『也可以做什么？』林锋追问道。
『也可以……』系统顾问停顿了一下，『把自己当成一个信号放大器，向整个战场的“拾荒者”病毒，广播一个错误的指令。』
林锋瞬间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
『是的。』系统顾问肯定了他的想法，『你可以反向过载你体内的能量，释放一次高频的，混乱的能量脉冲。这股脉冲对你们这个世界的物质和生命基本无害，但对于“拾荒者”这种纯能量体来说，就像是最高级别的系统崩溃指令。』
『效果呢？』
『能让它们陷入至少三分钟的瘫痪和混乱。足够你们所有人，从这里逃出去。』
林锋的意识，再次“看”向战场。
他能“看”到，拓永刚和小庄已经被那些黑色的阴影逼到了一个角落，正在做最后的抵抗。
他能“看”到，齐桓他们所在的沙丘，已经被“衔尾蛇”的士兵从三个方向包围，一张大网正在缓缓收紧。
他能“看”到，袁朗派出的“猎隼”小队，正在疯狂地赶往预定地点，但时间，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用常规方法，绝对无法破解的死局。
『代价是什么？』林锋冷静地问。
『代价……』系统顾问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不忍，『你就是那颗引爆的“炸弹”。爆炸之后，炸弹本身会怎么样，你应该很清楚。』
『最好的结果，你的意识会因为能量透支而陷入深度沉睡，也许一年，也许十年。』
『最坏的结果，你的意识和身体，会和那股能量一起，被这个世界彻底抹除。连一个原子都不会剩下。』
系统顾问最后问道：
『那么，我的宿主，我的……战友。你准备好，做这个选择了吗？用你一个人的“可能消失”，去换取他们所有人的“一定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