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里的夜,湿冷而粘稠。
火光跳跃,映照着每个人的脸,明暗不定。
俘虏头目“刀疤脸”被死死地按在地上,嘴里塞着破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他的眼神从最初的凶狠,到此刻已经染上了一丝惊恐。
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林锋,太平静了。
平静得不像一个刚刚经历过血战的军人,更像一个准备解剖实验品的疯子医生。
猴子和石头分立两侧,神情肃穆,他们看着队长的背影,心里也泛着嘀咕。他们见识过各种审讯手段,威逼、利诱、折磨,但队长现在的状态,他们从未见过。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冰冷,一种将敌人视为无机物的漠然。
陈然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他躲在石头身后,只敢探出半个脑袋。刚才队长那句话——『我会让你……想死都变成一种奢望』,如同魔咒,还在他耳边回响,让他手脚冰凉。
林锋蹲下身,与刀疤脸的视线齐平。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缓慢地,拂去刀疤脸额头上的一片落叶。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
刀疤脸的身体却猛地一颤,瞳孔剧烈收缩。这种未知的、温柔的恐怖,比任何酷刑都让他感到窒息。
林锋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第一个问题。』
他伸出一根手指。
『你叫哈桑,对吗?不是你现在的代号,是你被“方舟”选中之前的名字。出生在阿富汗南部的一个小山村,家里有三个姐姐,你是唯一的男孩。十三岁那年,你的村子被战火夷为平地,父母双亡,你被一个军阀捡了回去,成了少年兵。』
刀疤脸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眼球上布满了血丝,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嘴里的破布被口水浸湿,他疯狂地摇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一头被扼住咽喉的野兽。
这些信息,是他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是连“方舟”组织都未必完全掌握的过去!
他是怎么知道的?!
猴子和石头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骇然。队长……是怎么查到这些的?他们抓到这家伙才多久?
陈然更是感觉头皮发麻,他看着林锋的背影,觉得队长此刻的身影变得无比高大,也无比陌生。
林锋无视了刀疤脸的剧烈反应,继续用那种平淡无波的语调说道:
『你最喜欢吃你母亲做的烤馕,上面会撒一种叫‘孜然’的香料。所以你给自己起的第一个代号,叫‘香料’,而不是现在这个丑陋的‘刀疤脸’。你脸上的这道疤,也不是战斗留下的,是你十六岁那年,为了保护你最小的姐姐不被军阀凌辱,被军阀用皮鞭抽的。可惜,你失败了。你姐姐在你面前……』
『呜……呜呜呜!!!』
刀疤脸的情绪彻底崩溃了,他像一条离水的鱼,在地上疯狂地挣扎、扭动,眼泪和鼻涕糊满了脸,发出绝望而凄厉的悲鸣。
林锋的话,像一把生锈的、带着倒钩的刀,精准地剖开了他层层伪装的硬壳,将他内心最柔软、最痛苦的伤疤血淋淋地挖了出来,暴露在空气中。
那种硬汉的伪装,那种亡命徒的凶狠,在这一刻,碎得一干二净。
林锋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将那片从刀疤脸额头上拂下的叶子,放在火堆里。
叶片蜷曲,变黑,最后化为一缕青烟。
『你看,人的记忆,有时候就像这片叶子。』林锋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你以为它消失了,但其实,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比如,变成灰烬,渗进土里。或者,变成别人脑子里的故事。』
他顿了顿,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个问题。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林-锋笑了,那笑容在火光下显得有些诡异。
『因为,在你被俘虏的时候,“方舟”就已经把你列入了“清理名单”。你的所有资料,包括你内心最深处的秘密,都成了一份商品,一份用来和我们交换的筹码。』
他侧过头,看向旁边另一个被捆着的俘虏。
『比如他,』林锋指着那人,『他告诉我,你一直私藏了一部分任务酬金,想存够了钱,回你的家乡,把你姐姐的遗骸迁出来,重新安葬。一个很感人的想法,不是吗?』
那个被指着的俘虏脸色煞白,疯狂摇头:『不……不是我!我什么都没说!』
刀疤脸,也就是哈桑,猛地转头,用一种要吃人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同伴。
林锋又指向另一个人:『还有他,他告诉我,你对“牧羊人”的改造计划一直心存不满,私下里说过牧羊人是个变态。你觉得,这话传到牧羊人耳朵里,他会怎么对你?』
『老大!他血口喷人!我没有!』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狂地生根发芽。
哈桑的眼神从痛苦和绝望,变成了怀疑、愤怒和怨毒。他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下属,觉得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背叛”。
『你看,哈桑。』林锋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在“方舟”眼里,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你只是一个工具。工具旧了,钝了,或者有了自己的想法,就该被丢弃,或者……熔掉,回收。』
『他们抛弃你了。在你被我们抓住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你的价值,就是被你的同伴拿来出卖,换取他们自己活命的机会。』
林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一个……选择自己怎么死的机会。』
他示意石头,取出了哈桑嘴里的破布。
哈桑获得了说话的自由,却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他的精神防线,已经被林锋摧毁得七零八落。
他看着林锋,眼神复杂,有恐惧,有仇恨,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般的死寂。
『你……你到底是谁……』哈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是来宰了“牧羊人”的人。』林锋淡淡地回答,『现在,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他伸出了第三根手指,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如同神魔。
『“牧羊人”的基地在哪?或者,我该怎么找到他?告诉我所有你知道的。作为交换,我会给你一个痛快,并且,我会派人去你的家乡,按照你的遗愿,安葬你的姐姐。』
『我凭什么相信你?』哈桑喘息着问,眼中闪过最后一丝挣扎。
『你没得选。』林锋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你可以选择不说,然后我会让你看着你的这些“好兄弟”们,一个一个地,把你刚才经历的痛苦,再体验一遍。我会用你姐姐的名字,去问候他们每一个人。相信我,我的手段,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哈桑浑身一软,彻底瘫在了地上。
他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我说……我全都说……』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哈桑像是倒豆子一样,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牧羊人”的狡猾远超想象,他根本没有固定的基地。他像一个幽灵,在边境线上流窜,拥有数个伪装据点。
而他们最近的一个据点,也是进行“次品”销毁和新兵“筛选”的地方,就伪装在距离此地不到五十公里外的一座废弃化工厂里。
那座化工厂表面上已经停产多年,但地下部分被完全掏空,改造成了实验和囚禁的场所。
哈桑还提供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
“牧羊人”有一个怪癖,他极度迷恋旧时代的战争模式,尤其痴迷于信号和符号所带来的绝对控制感。他为每一个被改造的“羊”都植入了一种深层心理暗示,这种暗示,与一首特定的军歌旋律有关。
那是华夏一首非常古老,甚至已经快要被遗忘的集结号改编的军歌。
“牧羊人”认为,用敌人最熟悉、最能唤起他们军魂的旋律,来作为控制他们的枷锁,是一种极致的艺术。
当这首军歌响起时,那些被深度洗脑的改造人会陷入狂躁和混乱,而那些意志力强大、尚未被完全驯服的“羊”,则会产生剧烈的应激反应。
这是“牧羊人”用来筛选“合格品”和“残次品”的一种测试手段。
『他……他就是个疯子……他享受这种将猎物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哈桑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林锋静静地听着,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军歌?心理暗示?
这个“牧羊人”,果然是个变态。
但也正因为他的变态和自负,才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问完了所有问题,林锋站了起来。
哈桑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祈求:『你答应我的……』
『我答应了。』林锋点了点头,对石头使了个眼色。
石头走上前,动作干脆利落。
一声闷响后,一切归于平静。
剩下的几个俘虏吓得魂飞魄散,屎尿齐流,拼命地磕头求饶。
林锋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处理掉。』
冰冷的两个字,决定了这些人的命运。
对于这些残害自己同胞的刽子手,林锋心中没有一丝怜悯。
猴子和石头没有任何犹豫,拖着那几个人走向了丛林深处。
很快,几声微弱的声响传来,然后一切重归寂静。
陈然扶着一棵树,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他吐得昏天黑地,连黄疸水都吐出来了。这不是他第一次杀人,但却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冷酷、如此高效,甚至带着一种“仪式感”的审讯和处决。
队长的形象,在他心中彻底颠覆了。
那不再仅仅是一个强大、可靠的领袖,更增添了一抹深不可测的黑暗色彩。
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陈然抬起头,看到林锋递过来一个水壶。
『喝点水。』林锋的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温和,『记住,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我们自己的残忍。他们手上,沾满了我们兄弟的血。』
陈然接过水壶,猛灌了几口,才勉强压下胃里的翻江倒海。
他看着林锋,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想问队长怎么会知道哈桑的过去,想问队长为什么能那么平静地做完这一切。
林锋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想知道我为什么了解他?』林锋淡淡一笑,『我猜的。』
『猜……猜的?』陈然一脸不信。
『观察。』林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鼻子,『我闻到了他身上有很淡的孜然味,那是常年累月深入骨髓的味道。我还看到了他脖子上挂着的一个很旧的吊坠,里面是一小撮干枯的泥土。那应该是他家乡的土。再加上他提到“牧羊人”时,眼神里的恐惧远大于敬畏。把这些线索串联起来,编一个符合逻辑的故事,去冲击他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就足够了。』
林锋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大部分是我瞎编的,不过看来,我运气不错,编对了。』
陈然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这也行?
这就是传说中的心理战吗?用九句假话衬托一句真话,用一个看似真实的谎言,去撬开对方的嘴。
太可怕了!
队长的心思,简直比深海还要难测!
这时,猴子和石头处理完尸体回来了,他们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队长,都搞定了。』
林锋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一直静静躺着的伍六一。
他走过去,替伍六一拉了拉毯子,看着昔日钢铁硬汉如今毫无生气的脸,林锋的眼神再次变得冰冷。
『牧羊人……』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杀意凛然。
『我们有新任务了。』林锋转过身,对所有人说道。
猴子、石头、陈然立刻站直了身体,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猴子,你的技术怎么样?能不能找到那首老军歌?』林锋问道。
猴子一愣,随即拍着胸脯保证:『队长,你放心!只要是咱们部队里有过的歌,就没有我找不到的!给我半个小时!』
『好。』林锋点头,『石头,检查所有武器弹药,补充能量。陈然,你负责警戒,顺便……适应一下。』
『是!』三人齐声应道。
队伍立刻高效地运转起来。
林锋走到一旁,从背包里拿出了那张残破的地图,和哈桑刚才画出的化工厂草图进行比对。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正在慢慢成形。
他不是要去救援。
他是要去……钓鱼!
用一首歌,去钓出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羊”。
用他自己做诱饵,去钓出那条最毒的蛇——“牧羊人”!
半小时后,猴子拿着一个改装过的战术播放器,兴奋地跑了过来。
『队长,找到了!你听!』
他按下播放键,一阵略带杂音,却依旧高亢激昂的旋律响了起来。
那旋律充满了年代感,带着金戈铁马的气息,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英雄的骨血中迸发出来的呐喊。
林锋静静地听着,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这是他们老部队的歌,是刻在他们灵魂深处的烙印。
而现在,它却成了敌人用来控制他们兄弟的魔音。
何其讽刺!
『很好。』林锋关掉音乐,声音冷得掉渣,『把这首歌,给我循环播放。音量,调到最大!』
他抬起头,望向化工厂所在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
『牧羊人,你的学生,来给你……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