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锋那句轻飘飘的『还是在……考核我们？』，像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破了研究室内那层名为“演习”的虚假外壳。
空气凝固了。
齐麟和齐桓两兄弟脸上的惊愕还未散去，又被一种更深的寒意所取代。
他们猛地看向袁朗，眼神里充满了质问和被愚弄的怒火。
袁朗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看着林锋，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如此复杂的情绪。
有被看穿的无奈，有对后辈敏锐洞察力的赞许，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疲惫。
『疯了！真是疯了！』齐麟终于忍不住，低吼出声，他一拳砸在坚实的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拿一个恐怖分子头子来考核我们？袁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们是兵！不是他妈的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哥！』齐桓一把拉住激动的齐麟，但他的眼神同样赤红，死死地盯着袁朗，『我们需要一个解释。一个真正的解释。』
袁朗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林锋身上。
仿佛在场的所有人里，只有林锋，能与他在此刻进行真正的对话。
『你的感觉，没有错。』
袁朗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从一开始，这次演习的目的，就不是单纯的红蓝对抗。』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下定某种决心。
『我们对“导师”的策反，并不顺利。他同意合作，但他提出了一个条件。』
许多忍不住追问：『什么条件？』
『他要求，由他来设计一套筛选机制，一套……他口中的，“能够在新时代战争中活下来”的士兵的筛选机制。』袁朗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他说，我们现有的训练体系，培养出来的都是优秀的“工匠”，但面对他那种“艺术家”级别的对手，会不堪一击。』
『放屁！』齐麟怒骂道，『他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只会躲在阴暗角落里策划阴谋的渣滓，也配评价我们？！』
『但他赢了，不是吗？』林锋忽然开口，打断了齐麟的怒火。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整个房间再次安静下来。
林锋的目光扫过电子沙盘上，那些代表着己方被“拔除”的单位光点。
『在我们甚至没有意识到战争已经开始的时候，他就已经快要将军了。我们输得，毫无还手之力。从这个结果来看，他……没有说错。』
这番话，比袁朗的承认更让人感到屈辱。
但却是不容辩驳的事实。
他们引以为傲的战术，他们身经百战的经验，在“导师”那羚羊挂角般的布局面前，脆弱得同一张纸。
袁朗苦笑了一下，接过了林锋的话。
『对。所以，上面……同意了。』
『这次演习，明面上，是我们利用他来磨砺部队。但实际上，也是他，在利用这个机会，验证他的理论，筛选他认为“合格”的对手。』
『他不是教官。』袁朗看着林锋，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是主考官。而我们，所有人，包括我，都是考生。』
『那他真正的目的呢？』林锋追问道，『一场完美的胜利？证明他比我们所有人都聪明？我不信。像他那样的人，不会满足于这么简单的目标。』
『这正是我要你们去做的。』袁朗的眼神终于恢复了往日的锐利。
他走到巨大的电子沙盘前，伸手一划，整个演习区域的地图被放大。
『演习的规则，从现在开始，变了。』
『红方的胜利条件，不再是占领蓝方指挥部，也不是全歼蓝方有生力量。』
『你们的新任务，只有一个。』
袁朗转过身，环视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最后目光落在林锋的脸上。
『搞清楚，“导师”到底想干什么。』
『把他藏在水面下的真正目的，给我挖出来！』
『为此，你们可以动用一切手段，规则不限，代价不计！』
研究室内，死寂无声。
如果说之前是困惑和愤怒，那么现在，所有人的心里，都燃起了一股异样的火焰。
从“考生”到“反出题人”，身份的转变，让压抑的士气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这不再是一场被动的测试，而是一场主动的反击。
『妈的，这才像话。』齐麟吐出一口浊气，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噼啪的声响，『管他是什么狗屁导师还是考官，敢把我们当猴耍，就得做好被猴把天捅个窟窿的准备！』
『我们现在在哪？』林锋没有理会齐麟的豪言壮语，他的大脑已经开始高速运转，目光重新聚焦在沙盘上。
『你们的小队，是目前仅存的几支成建制的渗透单位之一。』袁朗迅速切换到指挥官的角色，『“导师”的指挥风格，你们也看到了。他不喜欢硬碰硬，他喜欢瓦解，喜欢抽丝剥茧。他拔掉了我们所有的侦察哨和指挥节点，让我们变成了瞎子和聋子。』
『他想让我们在恐慌和混乱中自乱阵脚，然后一个一个地收拾掉。』许多补充道，心有余悸。
『没错。』林锋点头，手指在沙盘上划过几条路线，『他切断了我们之间的联系，让我们变成一座座孤岛。但他忽略了一件事。』
『什么事？』齐桓问道。
林锋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孤岛，是没办法相互取暖。但是，孤岛，也最适合当诱饵。』
……
半小时后，林锋四人已经离开了临时的研究室，重新回到了潮湿闷热的丛林里。
通讯频道里一片死寂，这是“导师”的杰作，强烈的电磁干扰几乎覆盖了整个演习区域。
他们现在，是真的成了一座孤岛。
『头儿，你刚才说把我们自己当诱饵，到底是什么意思？』齐桓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一边压低声音问道。
『“导师”是个控制狂。』林锋言简意赅地回答，『他享受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现在，整个战场都在他的剧本里。我们做什么，他都能提前预判。』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跳出他的剧本？』许多问道。
『不。』林锋摇头，『跳出剧本，他会立刻察觉。我们要做的，是写一个新的剧本，一个他会感兴趣，并且自认为能够看穿的剧本。然后，让他自己，一步步走进我们的舞台。』
齐麟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不耐烦地说道：『林锋，你就直说吧，到底要怎么干？』
林锋停下脚步，从战术背包里取出一张简易的防水地图，在地上铺开。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
『这里，是三号补给点。按照原计划，我们会在六小时后，在那里接收弹药和食物补给。』
『但是现在通讯被切断，我们根本不知道补给还会不会来。』许多皱眉道。
『没错。』林锋点头，『在“导师”看来，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固守待援，但最终会被慢慢困死。第二，冒险突围，但会一头撞进他布置好的包围圈。』
『而三号补给点，就是一个他眼中，我们可能会去碰运气的“陷阱”。』
『你的意思是，我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齐麟眼睛一亮，『去三号补给点，反过来埋伏他？』
『不，那样太明显了。』林锋否决了这个想法，『一个天才的傲慢，在于他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他会预判到我们可能会反埋伏。所以，我们不能去埋伏。』
『那我们去干嘛？看风景吗？』齐麟被彻底搞糊涂了。
林锋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狐狸般的狡黠。
『我们去……求救。』
『求救？』其他三人异口同声，满脸的不可思议。
『对。』林锋的眼神变得深邃，『我们要演一出戏。一出弹尽粮绝、走投无路、内部出现分歧的戏。』
他看向齐麟和齐桓。
『你们两个，负责扮演急躁冲动，主张强攻补给点的角色。』
然后他看向许多。
『你，负责扮演理智谨慎，但又优柔寡断，被他们拖着走的角色。』
『而我……』林锋顿了顿，『我负责扮演那个因为压力过大，判断失误，最终被说服的指挥官。』
『我们要把所有的“不合理”，都变得“合理”。』
『我们要让他通过各种蛛丝马迹，比如我们故意留下的凌乱脚印，争执的痕迹，甚至是……一段“不小心”泄露出去的，充满争吵的无线电信号，让他相信，我们这支孤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齐麟听完，倒吸一口凉气。
『我操……你这心也太脏了。这是要把自己往死里演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林锋的目光在地图上那个代表补给点的红圈上停留，『“导师”想看戏，我们就演一出好戏给他看。他想当猎人，我们就装成最肥美，最愚蠢的猎物。』
『可他凭什么相信？』许多提出了关键问题，『他那么聪明，万一识破了我们的伪装怎么办？』
『因为人性。』林锋淡淡地说道，『一个习惯了俯视众生的人，会下意识地相信别人是愚蠢的。我们表现得越像一群无头苍蝇，就越符合他对我们的“预期”。他会很享受这种“看穿”我们所有挣扎的快感。』
『他会来。他一定会来。不是为了那些补给，而是为了亲手为我们这出悲剧，拉上帷幕。』
四人沉默了。
他们看着林锋，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队友，此刻在他们眼中，变得有些陌生，也有些可怕。
这种将人心算计到骨子里的能力，和那个“导师”，何其相似。
『好！就这么干！』齐麟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妈的，老子早就想当演员了！保证本色出演，把他骗得底裤都不剩！』
『细节。』林锋没有理会他的耍宝，开始布置任务，『从现在开始，我们要进入角色。齐桓，你负责制造一些急行军的痕迹，方向指向补给点，但要显得凌乱，像是慌不择路。』
『许多，你的水壶，故意漏掉一半的水。我们要制造资源短缺的假象。』
『齐麟，你的任务最重。』
『啥？』齐麟一愣。
林锋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一个小时后，你要和我“大吵一架”，然后“负气出走”，单独冲向补给点的方向。』
『我靠？玩真的？』齐麟傻眼了。
『对。』林锋点头，『我们要让“导师”的监控看到，我们的团队，已经分裂了。一个分裂的，绝望的团队，才是最没有威胁的。他才会放下最后的警惕，亲自走到台前。』
『而你，齐麟，就是我们送进他眼皮子底下的，最重要的那颗棋子。』
齐麟看着林锋那双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睛，咽了口唾沫。
他知道，这已经不是演习了。
这是一场赌上了一切的心理战。
对手，是一个能把整个老A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怪物。
而他们的赌注，就是自己的命。
『好。』齐麟深吸一口气，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不过说好了，吵架的时候，不准打脸。』
……
丛林深处，一处隐蔽的地下掩体内。
这里与外界的潮湿闷热截然不同，干燥，凉爽，充满了各种先进的电子设备。
一个穿着干净作战服，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正坐在一排巨大的屏幕前。
他的坐姿很随意，双腿交叠，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绕的红茶。
他就是“导师”。
屏幕上，正分割成数十个画面，实时显示着演习区域内各个角落的动态。
其中一个画面上，几个模糊的人影正在艰难地跋涉。
忽然，画面中的两个人影爆发了激烈的争执，甚至有推搡的动作。
随后，其中一个人影愤怒地转身，脱离队伍，独自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导师”的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饶有兴致的微笑。
他拿起桌上的一个微型通讯器，用一种优雅而平淡的语气说道。
『鱼饵，已经脱钩了。』
『通知潜伏在三号区域的“影子”，准备收网。我要亲眼看看，这些我们最精锐的战士，在绝望的时候，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应该……会很有趣。』
他放下通讯器，端起红茶，轻轻抿了一口。
目光再次投向屏幕，看着那个独自在丛林中“奔逃”的身影，眼神里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玩味。
他以为自己是棋手，俯瞰着整个棋盘。
却不知道，棋盘的另一端，另一位棋手，已经落下了他意想不到的一子。
而在距离三号补给点不到五公里的地方，一处被茂密植被覆盖的洼地里。
林锋，许多，齐桓三人，如同三尊雕像，一动不动地潜伏着。
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林锋手中的一个微型战术平板上。
平板的屏幕上，一个红点，正在快速移动。
那是齐麟身上的定位器。
而在红点的后方，几个蓝色的光点，悄无声息地缀了上去，形成一个疏而不漏的包围圈。
『上钩了。』许多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别急。』林锋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这只是前菜。真正的大鱼，还在后面。』
他的手指在平板上轻轻一点，切换到了另一个模式。
那是一个音频接收频道。
经过特殊的解调，一段微弱的，加密的通讯信号，被截取并破译了出来。
正是刚才“导师”下令的声音。
『……我要亲眼看看，这些我们最精锐的战士，在绝望的时候，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齐桓的拳头，瞬间握紧。
林锋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将音频信号导入分析软件，屏幕上，一串复杂的数据开始飞速滚动。
『你在干什么？』许多不解地问。
『定位。』林锋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他太自信了。自信到，在自己的加密频道里，都懒得做二次跳转。』
『他以为我们是聋子，却不知道，我们也能听到他的声音。』
数据流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最终，锁定在了一个坐标上。
地图上，一个闪烁的红点，出现在距离他们十几公里外的一处山谷中。
那里，地图上标注着“废弃矿洞”，一个在演习规则中，没有任何价值的地点。
『找到了。』
林锋抬起头，看向齐桓和许多，眼神里，是冰冷的杀意。
『考官先生，现在……轮到我们出题了。』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第一题，你的老巢，是怎么被我们端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