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多被那一声声沙哑的『石头』叫得浑身一僵，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林锋，眼神里充满了询问和无措。
林锋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
得到许可，许三多不再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了病床前，俯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
『钱教授，我……我在这里。您是在叫我吗？』
钱教授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光芒似乎又亮了一分。他看着许三多，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那只枯瘦的手臂，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被单下缓缓抬起。
他的手心里，赫然握着一个造型古朴的木质魔方。
『给……给你……』
声音断断续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许三多连忙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想要去接。
旁边的医生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急切地对林锋说：『林队长！病人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任何动作都可能加速……』
『让他做完。』林锋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威严，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病床上的钱教授。
医生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退了回去。
许三多稳稳地从钱教授那只颤抖的手中，接过了那个木质魔方。
魔方入手，带着一丝奇异的冰凉。
就在许三多的指尖触碰到魔方的一瞬间，钱教授那双一直死死睁着的眼睛，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许三多的手腕，那力道大得让许三多都吃了一惊。
『活……下去……用……用它……活……』
话未说完，他的头猛地一歪，抓着许三多手腕的手指，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滑落了下去。
与此同时，病房里那台一直发出平缓“滴滴”声的监护仪，陡然发出了一阵尖锐刺耳的长鸣！
『嘀——————』
监护仪上最后的心电图，被拉成一条笔直的、毫无生气的水平线。
那刺耳的蜂鸣声，像一把尖锐的锥子，扎进监控室里每一个人的耳膜，然后贯穿心脏。
病床上，钱教授那只枯槁的手，终于无力地垂落，砸在床沿，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他那双猛然睁开，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变得灰败、浑浊，如同两颗熄灭的星辰。
他走了。
带着满身的秘密，带着那句未尽的话语，永远地离开了。
一名年长的医生上前，伸手探了探钱教授的颈动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最后，他摘下听诊器，转过身，对林锋和许三多沉重地摇了摇头。
『林队长，我们……尽力了。』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连空气都似乎凝固了。
许三多还保持着那个前倾的姿势，呆呆地站在床边。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造型古朴的木质魔方，魔方上还残留着钱教授那几乎没有温度的体温。
他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老人最后那微弱的声音。
『石……石头……』
石头？
是在叫谁？
是在说这个魔方吗？
许三多不懂，他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像是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压住了胸口，喘不过气来。他看着钱教授那张迅速失去生机的脸，一种巨大的悲伤和茫然，将他整个吞噬。
林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沉。
『三多，节哀。』
许三多没有反应，他的目光空洞，仿佛灵魂已经随着那刺耳的蜂鸣声一起飘走了。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重重地撞在墙上，发出的声响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雷战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第一个冲了进来，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燃烧着毫不掩饰的怒火和猜忌。
伍六一、齐桓和成才紧随其后，每个人的表情都各不相同。
雷战的目光如同利刃，飞快地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最后，死死地钉在了呆立在床边的许三多，以及他手中那个显眼的魔方上。
他的声音冰冷得像是淬了毒的钢刀。
『装神弄鬼的把戏，结束了？』
林锋的眉头瞬间皱紧，他上前一步，挡在了许三多和雷战之间，语气同样不带一丝温度。
『雷战，注意你的言辞和态度。钱教授刚刚牺牲。』
『牺牲？』
雷战发出一声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轻蔑和不屑。
『林锋，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说辞！我倒想问问你！你带着这个傻子，跟一个身份不明、精神错乱的老疯子在这里密谋了这么久，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现在人死了，你是不是该给我们所有人一个解释了？！』
他这句话，无疑是在所有人的心头浇上了一勺滚油。
『雷战！你他妈把嘴巴放干净点！』
伍六一第一个就炸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指着雷战的鼻子怒吼道：『你说谁是傻子？！你再说一遍试试！』
雷战连看都没看伍六一一眼，他的视线穿过林锋的肩膀，依旧死死地锁定着许三多手里的魔方，下巴微微抬起，用一种审问的语气说道：
『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是不是那个老疯子临死前给他的？』
林锋的声音冷了下来。
『是钱教授的遗物。』
『遗物？』雷战的音量陡然拔高，充满了荒谬和讥讽，『我他妈看是罪证才对！一个来历不明的老头，在严密监控下，临死前把一个鬼知道是什么的破盒子，交给我们队伍里一个脑子最不清楚的士兵！』
他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要撞到林锋的胸口，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了林锋的脸上。
『林锋！我问你！你敢拍着胸脯保证，这里面没有问题吗？！这关系到整个基地的安全！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气氛，在这一刻剑拔弩张。
病房里，一边是逝者的余温未散，一边是战友间的激烈对峙。
成才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像是剧院里最投入的观众。
他凉飕飕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哎呀，雷副队，你也别这么激动嘛。万一……这真就是个普通的玩具呢？不过话说回来，钱教授研究的那些东西，确实神神叨叨的，谁知道这小盒子里，是不是藏着什么能把咱们这栋楼都送上天的宝贝。』
他这话，看似在打圆场，实则句句都在火上浇油。
齐桓的脸色很难看，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能低声喝道：『都少说两句！现在是什么时候！』
可惜，没人听他的。
伍六一的牛脾气也上来了，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齐桓，直接跟雷战顶上了牛。
『雷战！我告诉你！别他妈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许三多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钢七连出来的兵都清楚！他就算自己死了，也绝不会害自己的战友！』
『倒是你！』伍六一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从一开始就处处针对他！你就是嫉妒！嫉妒他一个农村兵，却得到了林队和钱教授的看重！』
『嫉妒？』
雷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猛地转头，恶狠狠地盯着伍六一。
『我会嫉妒一个傻子？伍六一，我看脑子不清楚的人是你！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现在是在为了一个外人，顶撞你的直接上级！你想造反吗？！』
『我呸！』伍六一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欺负我的兄弟！钱教授刚走，尸骨未寒，你就要抢他的遗物！你他妈的还是不是人！』
『够了！』
林锋的声音如同寒冬里的冰凌，瞬间砸落，让整个病房的温度都降了好几度。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雷战身上。
『雷战，我再说最后一遍。这里是病房，不是你撒野的审讯室。钱教授是为国牺牲的英雄，不是你口中的老疯子。许三多是我的兵，是我们的战友，不是你嘴里的傻子。』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魔方，是钱教授的遗物，我会按照规定，亲自保管和检查。现在，请你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不要打扰逝者安息。』
这是命令。
是身为幽灵小队最高指挥官，不容置疑的命令。
然而，这道命令，却成了压垮雷战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感觉自己被当众羞辱了，被林锋，被伍六一，甚至被那个他一直看不起的许三多联合起来羞辱了！
凭什么？
凭什么所有人都向着那个傻子？
凭什么林锋宁愿相信一个傻子，也不愿意相信他这个副队长？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和偏执，从他的心底疯狂地涌了上来，烧毁了他所有的冷静。
他的脸因为充血而涨成了猪肝色，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林锋！你少拿队长的身份来压我！』他咆哮起来，『我怀疑你！我怀疑你跟这个老头子一样，都有问题！你是不是也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还是说，你们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这个指控，太严重了。
严重到连一直看戏的成才，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伍六一更是气得浑身发抖，『雷战，你……你血口喷人！』
林锋的眼神，彻底冷了下去。
他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失去理智的男人，心中闪过一丝失望。
他知道雷战骄傲，也知道他急功近利，但他没想到，雷战的器量，竟然如此之小。
就在林锋准备下令让齐桓强行将雷战带走的时候，雷战却突然动了！
他的目标不是林锋，也不是伍六一。
他像一头猎豹，猛地侧身，用肩膀狠狠撞开挡在前面的伍六一！
伍六一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踉跄，向后退了好几步。
电光火石之间，雷战已经冲到了病床前，冲到了许三多的面前！
他那只钢铁般的大手，闪电般地伸出，一把抓向许三多怀里的那个木质魔方！
『给我拿来！』
他的动作太快了！
快到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一直处于失魂落魄状态的许三多，在雷战的手即将触碰到魔方的那一刻，身体的本能却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将魔方往怀里一收，同时后退一步，避开了雷战的抢夺。
雷战一抓落空，眼中的凶光更盛。
他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欺身而上，这一次，他直接抓向了许三多的手腕。
『你他妈的找死吗？松手！』
雷战怒吼着，手上的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将许三多的腕骨捏碎。
许三多疼得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但他抱着魔方的那只手，却像是焊死了一样，没有丝毫松动。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只知道，这是钱教授给他的。
是那个浑身插满管子，却用那么明亮的眼睛看着他的老人，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不能给！
绝对不能给任何人！
『雷战你个王八蛋！放开他！』
伍六一反应过来，怒吼着扑了上来，想要拉开雷战。
齐桓也急了，赶紧从后面死死抱住伍六一的腰，『六一！别冲动！别动手！』
『放开我！他妈的，放开我！』伍六一拼命挣扎，双眼赤红。
病房里，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医生的惊呼声，齐桓的劝阻声，伍六一的怒骂声，还有雷战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而在这片混乱的中心，是两个正在角力的人。
雷战，身经百战的特种兵王，力量、技巧都远超常人。
许三多，一个看似木讷的普通士兵，此刻却爆发出了一股惊人的、执拗的力量。
雷战用尽了力气，却发现许三多的手臂像是铁铸的一样，无论他怎么掰，怎么扭，都无法让他的手指松开哪怕一分一毫。
那个平时看起来有些笨拙，甚至有些懦弱的士兵，此刻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我再说最后一遍，松手！』
雷战的耐心彻底耗尽，他面目狰狞，另一只手已经握成了拳头，似乎下一秒就要砸在许三多的脸上。
他凑到许三多耳边，从牙缝里挤出恶毒的话语。
『你个没用的傻子！你护不住它！把它交给我，否则我今天就废了你！』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在这极致的压力下，许三多那混沌的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迎上了雷战那双要吃人的眼睛。
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看着雷战，也看着雷战身后的每一个人。
然后，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甚至带着一丝颤抖的嘶哑声音，一字一顿地，对整个世界宣告。
『不！』
这一个字，如同平地惊雷，让嘈杂的病房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面目狰狞的雷战。
他们都不可思议地看着许三多。
只见许三多深吸一口气，将那个木质魔方死死地按在自己的胸口，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了第二句话。
『这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