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内的空气凝滞如水银。
巨大的红木会议桌,光可鉴人,倒映着三张神情各异的脸。
王庆瑞坐立不安,屁股底下像是长了钉子,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时不时地瞥向身边的少将,又担忧地望向对面那个站得笔直的身影。
少将则稳如泰山,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眼神平静地落在林锋身上,看不出喜怒。
而林锋,就是那风暴的中心。
他站得像一杆标枪,目光平视前方,直面那个斜靠在椅子上,嘴角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笑容的男人——袁朗。
『小子,别紧张。』袁朗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一种慵懒的磁性,却又像毒蛇的信子,充满了危险的试探,『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袁朗,A大队的,算是你们这些新兵蛋子的终极考官。』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那双锐利的眼睛眯了起来,『演习我看过了,很精彩,像一出热闹的猴戏。你就是那只最能折腾的猴子,把整个场子都搅乱了。』
王庆瑞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嘴唇动了动,刚想开口替林锋辩解,却被少将一个眼神制止了。
林锋的面部肌肉没有一丝多余的跳动,声音平稳地回应:『报告首长,我只是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尽一个士兵的职责。』
『职责?』袁朗笑了,笑声里满是嘲弄,『你的职责就是带着你的小队,像一群赌徒一样,把所有筹码都压在一场豪赌上?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计划失败了,你的战友,会是什么下场?』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狠狠地扎向林锋。
『你让他们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去切断蓝军的补给线。你让他们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孤军深入。你甚至让他们用自己的身体当诱饵!林锋,你管这个叫职责?我管这个叫自私!叫冷血!』
王庆瑞的拳头在桌下悄然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袁朗的每一个字,都在否定702团最骄傲的兵,这比骂他自己还难受。
林锋的眼神依旧没有波澜,『报告首长,战场上没有如果。所有的风险都经过我的计算,我相信我的战友,他们也相信我。我们是一个整体。』
『整体?说得好听!』袁朗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茶杯里的水都晃了出来。
他霍然起身,一步步逼近林锋,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你凭什么替别人做决定?凭你那点可笑的小聪明,还是凭你那虚无缥缈的“计算”?』
袁朗的脸几乎要贴到林锋的鼻尖上,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我告诉你,在A大队,我们最不需要的就是你这种自作聪明的英雄!因为你这种人,会害死所有的兄弟!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胁!』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王庆瑞的呼吸都停滞了,他死死地盯着林锋,生怕这个年轻的兵王被这股气势压垮。
然而,林锋依旧站着,像一棵扎根在悬崖上的青松,任凭狂风呼啸,我自岿然不动。
他的脑海里,系统的声音突然跳了出来。
『宿主,检测到前方高能嘴炮攻击,对方情绪激动,攻击性极强。是否需要启动“反向嘲讽”模式?保证三句话之内让他血压飙升,怀疑人生。』
林锋在心里默默回了两个字:『闭嘴。』
『好的呢。』系统立刻换上一副乖巧的语气,『宿主加油,怼他!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王者!本系统是你最坚实的后盾,需要物理超度服务请随时呼叫哦。』
林锋没有理会系统的耍宝,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眼前的袁朗身上。
他能感觉到,袁朗的愤怒和压迫,并非单纯的刁难,而是一种更为深刻的考验。他在用最极端的方式,撕开自己的伪装,窥探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本质。
『怎么,没话说了?』袁朗的嘴角重新勾起那抹嘲讽的弧度,『被我说中了?还是在思考下一个谎言来搪塞我?』
林锋缓缓抬起眼帘,直视着袁朗的眼睛,那是一双饱经沧桑,看透了太多生死和人性的眼睛。
『报告首长。』林锋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您说的都对。』
这一下,不仅袁朗愣住了,连王庆瑞和少将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哦?』袁朗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你承认了?』
『我承认,我的战术充满了风险。我承认,我把战友置于险地。』林锋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但我不承认我自私,更不承认我冷血。因为从我决定那么做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第一个去死的准备。』
『我的命,永远是为我的战友垫后的最后一道防线。』
这句话,掷地有声。
袁朗眼中的玩味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审视。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双臂环胸,『说得比唱得好听。觉悟这种东西,谁都会喊两句口号。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他盯着林锋,一字一顿地问道:『我问你,你当兵,为了什么?你拼了命想进特种部队,又是为了什么?别跟我说什么保家卫国的大道理,那些东西太虚了,我要听真话。』
这个问题,比刚才所有的指责加起来,都要沉重。
它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向一个士兵灵魂最核心的地方。
为了什么?
林锋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画面。
是新兵连里,班长手把手教他叠的豆腐块。
是钢七连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是高城那张总是紧绷着,却在自己取得成绩时会露出一丝笨拙笑意的脸。
是伍六一那条瘸了的腿,是史今离开时哭红的双眼,是许三多那股傻傻的执着。
是那些在演习中,毫不犹豫相信他,追随他的战友们。
他们的脸,一张张,清晰无比。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王庆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一问。林锋的回答,将决定他的命运。
少将也停止了敲击桌面的手指,目光专注地看着林锋,等待着他的答案。
林锋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组织语言。
袁朗的眼神充满了压迫感,『想好了再说。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的答案,决定你今天是从这扇门走出去,还是滚回你的老部队。』
林fen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
他没有慷慨激昂,没有豪言壮语,只是用一种近乎陈述的语气,平静地说道:
『我的意义……』
他顿了一下,目光穿过袁朗,仿佛看到了那些远在天边的战友。
『就是让我的战友,都能活下去。』
一句话,轻飘飘的,却又重若千钧。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王庆瑞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想起了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兵,想起了每一次送别战友时的心如刀绞。
少将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芒,有欣赏,有感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而袁朗,那个一直咄咄逼人,玩世不恭的男人,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收起了那副标志性的笑容,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倒映着尸山血海,也倒映着林锋那张年轻却写满执拗的脸。
他看了林锋很久,久到王庆瑞都以为时间停止了。
终于,袁朗缓缓地站起身,转向少将,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首长,我看完了。』
简简单单五个字,却像是一道赦令,让王庆瑞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通过了!
这小子,通过了袁朗这个“活阎王”的考核!
少将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辛苦了,袁朗同志。』
袁朗没有再看林锋一眼,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
『小子。』
林锋的身体一震,立刻应道:『到!』
『A大队,不是收容所,我们不养闲人,更不养英雄。』
袁朗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冷硬而清晰。
『我们只要两种人。』
他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林锋一眼,那眼神,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
『疯子。或者,能把疯子都逼疯的怪物。』
说完,他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将一室的震撼留给了身后的人。
疯子,或者,怪物……
林锋咀嚼着这句话,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好小子!』
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拍在了林锋的肩膀上,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少将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亲自扶住了他,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欢迎你,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王庆瑞也激动地冲了过来,用力地捶了一下林锋的胸口,眼眶通红,声音都有些哽咽:『好样的!你小子,没给咱们7702团丢人!没给钢七连丢人!』
林锋看着两位首长,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将不同。
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扇已经紧闭的大门。
袁朗消失的方向。
不知为何,他从那个男人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和自己极其相似的味道。
那是属于同类的,在刀锋上舔血的孤独,和深入骨髓的危险气息。
他知道,他们是同一种人。
王庆瑞还在激动地说着什么,但林锋已经有些听不清了。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袁朗最后的那句话,和那道孤傲离去的背影。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看向少将和王庆瑞,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语气问道:
『报告首长,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那些“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