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齐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众人近乎凝固的心头砸开了一圈绝望的涟漪。
进城?
看着他那刚刚苏醒、依旧苍白如纸的脸,感受着他身上那股混杂着虚弱与某种令人不安的冰冷锐气的矛盾气息,再望向那散发着吞噬一切意志的残破巨门,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决定疯狂得如同飞蛾扑火。
“任兄弟,你这身子……”赵铁鹰忍着浑身灼痛,想劝阻,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看着任天齐那双眼睛,那里面没有疯狂,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却又带着钢铁般执拗的平静。这种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都更让人心悸。
墨羽张了张嘴,他想说城门附近的蛇窟尸体表明里面绝不安全,他想说苏璃霜的状态经不起任何颠簸,他想说大家几乎都到了极限……但当他触及任天齐的目光,看到他那微微颤抖却死死握紧的左拳,以及臂铠上那稳定得诡异的幽光时,所有劝阻的话都化作了喉间一声苦涩的叹息。他知道,任天齐“看到”了某种他们无法感知的东西,而那东西,关系着苏璃霜可能存在的、唯一的一线生机。
姜烈族长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拄着族人递过来的残破兵刃,缓缓站直了些。他浑浊的目光扫过仅存的、个个带伤的族人,又落在气息如同游丝般的苏璃霜身上,最后定格在任天齐脸上。
“任小友,”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了然,“你……决定了?”
任天齐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他走到苏璃霜身边,蹲下身,看着她透明得几乎要消散的脸颊,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她额前一缕被寒气凝结的发丝拂开。他的指尖冰凉,动作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重。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她背在了自己同样不算宽阔的背上,用撕下的、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料,仔细地、牢牢地将她缚紧。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那巨大的城门,或者说,是城门后那无边的黑暗。
“我一个人去。”他说道,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不行!”赵铁鹰第一个反对,“里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你……”
“人多无用。”任天齐打断他,左臂微微抬起,墟界臂铠上的幽光似乎收敛了几分,却更显深邃,“里面的‘东西’,不是靠人多能应付的。你们留下,守住这里,或许……还有接应的可能。”
他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城门深处那股意志以及星图、臂铠的共鸣都指向一个远超他们目前层次的存在,人多确实只是送死。假的是,接应……希望渺茫。他只是不想让这些一路生死与共的同伴,再跟着他踏入这必死之局。
墨羽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已经布满裂痕的玉瓶,塞到任天齐手中:“这是最后一颗‘凝魂丹’,或许……能帮苏姑娘多撑一会儿。”他知道,这或许是杯水车薪,但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任天齐接过,默默收起。
他没有再说话,背着苏璃霜,迈开了脚步。
一步,两步……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似乎耗尽了力气,身形甚至有些摇晃。重伤未愈,神魂受损,再加上背负一人,他的状态差到了极点。冰冷的汗水从他额角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脚下黑色的岩石上,瞬间冻结成细小的冰晶。
但他没有停下。
随着他逐渐靠近那巨大的城门,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涌来,越来越沉重。空气变得粘稠,光线仿佛被那门后的黑暗吞噬,周围变得更加昏暗。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在那庞大城门的映衬下,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孤独,如同走向巨兽口中的蝼蚁。
赵铁鹰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虎目含泪。张魁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虚弱地靠在岩石上,看着那道决绝的背影,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残存的遗族战士们沉默地垂下头,不忍再看。
终于,任天齐走到了城门的阴影之下。
那并非实体的门板,而是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黑洞,边缘是坍塌的苍白巨石,如同断裂的獠牙。站在洞口,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源自深处的、冰冷纯粹的意志,它像无数根无形的针,刺穿着他的皮肤,试图钻入他的骨髓,冻结他的神魂。
背上的苏璃霜似乎因为这极致的阴寒,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痛苦的嘤咛。
任天齐身体微微一颤,深吸了一口那仿佛能冻裂肺腑的寒气,混沌玄黄气在干涸的经脉中发出哀鸣般运转,左臂臂铠幽光吞吐,抵御着那无孔不入的侵蚀。
他没有回头。
迈步,踏入了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身影瞬间被浓郁的墨色吞没,消失不见。
城外,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那残破城门,如同亘古存在的巨兽之口,沉默地等待着,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气息。
赵铁鹰猛地一拳砸在身边的黑石上,拳头瞬间皮开肉绽,他却浑然不觉。
墨羽无力地闭上眼睛,喃喃道:“接下来……只能等了……”
而在他看不见的城门深处,无尽的黑暗如同活物般涌来,瞬间将任天齐和苏璃霜包裹。绝对的黑暗,剥夺了视觉,剥夺了方向,只有那刺骨的阴寒和城门深处那盏孤灯微弱的牵引,如同茫茫苦海中唯一的光点,指引着任天齐,背负着最后的希望与重量,一步步,走向那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