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办公室,熟悉的气息,同事善意的调侃与关心…这一切如同最柔软的沼泽,无声地吞噬着阮柒残存的意志。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对“平凡”的渴望,被蛛母精心编织的幻境无限放大。
她看着屏幕上那份关于“杀猪盘”的案例分析报告,手指无意识地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却又删除。思绪如同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毛玻璃,仙界惨烈的战场、枯槁的玄诚子、燃烧情丝的凌瑶、墨尘空洞的目光…这些画面变得模糊而遥远,如同隔着一层水幕观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悲剧。唯有眼前这键盘的触感、咖啡的微苦、同事说话的声音…如此清晰、真实。
“累了就休息会儿,柒柒。” 小雅温柔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关切,“你看你,黑眼圈都出来了。世界离了谁还不是照样转?反诈工作重要,自己的身体更重要啊。” 这话语,如同羽毛般轻柔,却精准地搔刮在她最脆弱的心理防线——“世界离了谁还不是照样转”。是啊,仙界也好,反诈联盟也好,离了她阮柒,或许…真的也能转?何必把自己逼到绝路?
“就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咱先把这报告糊弄完,晚上哥请你撸串去!” 张哥大大咧咧地拍了下她的肩膀,那真实的触感和烟火气的提议,带着强大的吸引力。
放弃吧…
太累了…
留在这里…
这才是你的生活…
那低语如同魔咒,在她心湖中反复回荡,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道理”。她紧绷的肩膀,一点点地垮塌下去。眼中的银灰色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缓缓黯淡、涣散。识海中,归无剑的虚影哀鸣声越来越弱,剑身上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剑尖部分甚至开始崩解,化为点点黯淡的银灰光尘,飘散消逝…
就在那寂灭的剑意即将彻底熄灭,阮柒的意识即将完全沉入这片温柔沼泽的刹那——
砰——!!!
一声沉闷的、仿佛肉体撞击硬物的巨响,猛地打破了办公室虚假的宁静!
办公室那扇紧闭的、印着“反诈中心三科”字样的磨砂玻璃门,被一股蛮力从外面狠狠撞开!玻璃并未碎裂,但门框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个身影,踉跄着摔了进来,重重地扑倒在地!
办公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张哥的薯片袋子停在半空,小雅惊讶地捂住了嘴,其他同事也愕然地望向来人。
那是一个…乞丐?
不,比乞丐更糟。
一身破败不堪、沾满污垢和干涸暗金色痕迹(魂血?)的布片,勉强挂在枯槁如柴的身体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了焦黑的灼痕和龟裂的伤口,如同被烈火焚烧后又强行拼凑起来的焦木。头发如同乱草,灰白枯槁,遮住了大半张脸。他趴在地上,身体因剧痛和虚弱而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随时会散架。
“哪…哪来的疯子?!保安!保安呢?!” 张哥反应过来,又惊又怒地喊道,下意识地挡在阮柒和小雅身前。
地上的“乞丐”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头。乱发滑落,露出了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脸。皮肤如同被揉皱又烤焦的羊皮纸,紧紧包裹着高耸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窝。那双眼睛…空洞,死寂,仿佛蒙着厚厚的尘埃,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虚无的灰败。然而,当这双空洞死寂的眸子,穿透人群,死死锁定在阮柒脸上时——
阮柒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即将彻底沉沦的意识猛地一颤!那双眼…是墨尘!是墨尘前辈!可他…怎么会在这里?以这样一副…彻底沦为凡俗、甚至比凡俗更凄惨的模样?!
“保…保安!快把他弄出去!” 张哥还在喊着,几个男同事犹豫着上前,试图去拉扯地上的墨尘。
墨尘枯槁的身体在拉扯下剧烈颤抖,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散架。但他却不管不顾,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朝着阮柒的方向,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伸出了一只枯瘦如柴、布满焦痕和血污的手!
那只手,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五指扭曲变形,指甲崩裂。它没有指向任何东西,只是固执地、颤抖地…伸向阮柒的方向。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穿越了生死界限,只为…指向她!
干裂、布满血痂的嘴唇,在剧烈的喘息中,极其艰难地翕动着。没有声音发出,但阮柒却清晰地“听”到了那沙哑破碎、如同砂砾摩擦的意念,直接在她濒临沉沦的识海中炸响,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你…说过…”
“要…让…仙界…”
“再…无…骗…局…”
七个字。
字字泣血,字字千钧!
轰——!!!!
如同亿万道惊雷在阮柒识海最深处同时炸开!那温柔包裹着她的幻境沼泽,在这七个血字面前,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烙铁的冰层,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你…说过…”
——那是她在寂灭剑派山门前,面对质疑,立下的誓言!
“要…让…仙界…”
——那是她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面对血巢爪牙,嘶吼的目标!
“再…无…骗…局…”
——那是她灵魂深处最本源、最不容玷污的执念!是她对抗一切沉沦、一切虚假的终极信念!
幻境可以模拟场景,可以放大疲惫,可以给予虚假的温柔乡!但它…无法模拟这份用血与火淬炼出的、铭刻在灵魂最深处的承诺!更无法理解,一个早已失去所有力量、仅剩枯槁躯壳的凡人,是如何凭借着这最后一点执念,撕裂了位面壁垒,强行闯入这针对她的终极幻境,只为…提醒她不要忘记自己是谁!
“呃啊——!!!” 阮柒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混合着剧痛与觉醒的嘶吼!眼中那即将熄灭的银灰色光芒,如同被注入纯氧的烈焰,轰然爆燃!识海中,那柄即将彻底崩解的归无剑虚影,发出震彻灵魂的激越长鸣!剑身上的裂痕瞬间被炽烈的银灰光芒填满、强行弥合!黯淡的寂灭剑意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
“幻境——!!!” 阮柒染血的意念咆哮!她猛地从工位上站起,动作带倒了椅子,咖啡杯摔在地上粉碎!她不再看周围“同事”惊愕变形的脸,不再感受这虚假办公室的“温暖”!她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刃,死死刺向地上那个正被“同事”拖拽的、枯槁的身影!
“墨尘…前辈…” 声音不再迷茫,只有无尽的痛楚与燃烧的决绝!
随着她意志的彻底觉醒和那声蕴含了终极信念的咆哮,这处为她量身定制的温柔幻境,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肥皂泡,瞬间布满了致命的裂痕!
咔嚓!咔嚓!咔嚓——!!!
眼前的景象开始疯狂地闪烁、扭曲、崩解!
“张哥”的脸如同融化的蜡像,露出下面粉紫色神经束蠕动的本质!
“小雅”温柔的笑容扭曲成怨毒的尖叫,身体化作流淌的暗金色悔恨值粘液!
办公室的墙壁、电脑、桌椅…如同劣质的舞台布景般片片剥落,露出后面翻滚的、粘稠的粉紫色迷雾和无尽的黑暗!
那份未完成的诈骗报告在屏幕上扭曲成一行流淌着血泪的字:“沉沦…才是…归宿…”
“不——!!!” 幻境深处,传来蛛母那充满了极致惊怒与难以置信的尖啸!它无法理解!无法理解一个失去力量的凡人,一句简单的话语,为何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瞬间击溃了它精心准备的、直指本心的陷阱!
整个幻境空间,因阮柒那被唤醒的、不容玷污的“反诈”信念与幻境本身的“欺骗”本质产生了无法调和的根本冲突,如同被投入强酸的精密仪器,从规则层面开始崩溃、瓦解!构成幻境的粉紫色规则链条寸寸断裂、湮灭!
现实,反诈联盟医疗中心。
悬浮在淡金色灵液中的阮柒,枯槁的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紧闭的眼角,两行混合着淡金色魂血与鲜红血丝的泪水,无声滑落。
而一直如同枯木般静立在角落的墨尘,那具早已失去所有生机的躯壳,在阮柒于幻境中发出那声咆哮的瞬间,仿佛被抽走了最后支撑的沙堡,无声地、缓缓地…向前倾倒,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扬起一片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