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乾离去后,竟陵军师府内的灯火,彻夜未熄。
墨衡带来的情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让原本只是“蛮族作乱”的边患,瞬间升级为牵扯曹操阴谋、刘备算计与竟陵生死存亡的复杂棋局。沙盘被迅速抬入正厅,武陵郡的山川地貌、城池关隘被精细标注其上。
“曹操此计,可谓毒辣。”徐庶指着沙盘上代表五溪蛮的标记,声音沉重,“若我等因谣言畏缩不前,则坐视武陵陷落,蛮兵携大胜之威,下一步必寇扰我南郡,内政建设将毁于一旦,民心亦会动摇。若我等愤而出兵,则正面对上被激怒的、认定我等是仇敌的沙摩柯,必然是一场死战,消耗巨大,即便胜了,也是惨胜,徒为他人做嫁衣。”
庞统蹲在沙盘旁,用小木棍拨弄着代表各方势力的棋子,小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更关键是刘备的态度。关羽五千精兵枕戈待旦,名义上是平乱,实则虎视眈眈。他欲借道,便是想将军事主动权握在手中,甚至可能借此机会,将势力范围实质性地推进到孱陵以北,卡住我竟陵南下的咽喉。届时,武陵战事无论胜负,刘备都已占得先机,我竟陵则被锁在北部一隅,动弹不得。”
高顺、魏延、甘宁等将领也被连夜召来。魏延听闻关羽欲借道,当即按刀怒道:“岂有此理!他关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将我竟陵当作他家后院不成?主公,末将愿领兵驻守边境,看他关羽敢不敢硬闯!”
甘宁虽新附,却也知利害,沉声道:“水军可沿江西进,扼守江面,必要时可断其粮道,或运送我军自水路南下。”
高顺则更显沉稳:“关羽兵精,强阻恐启战端,于平乱不利。然放其入境,确如开门揖盗,后患无穷。需有万全之策。”
林凡默然听着众人的分析与争论,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敲击着。放行,风险巨大;阻挠,道义有亏,且可能被刘备和曹操联手扣上破坏平乱的罪名。这确实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就在众人争论不下之际,亲卫再次匆匆入内,这一次,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禀主公!江陵……诸葛孔明先生,亲至城外,请求拜见!”
“诸葛亮亲自来了?”庞统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浓浓的兴致,“看来,刘备对此事是志在必得,竟连这张最重要的底牌都打出来了。”
徐庶面色也更为凝重:“孔明亲至,非同小可。其辩才、智谋,天下皆知。此番前来,必是做足了准备,势要说服主公借道。”
林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诸葛亮,卧龙!终于要正面交锋了吗?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沉声道:“开中门,随我亲迎孔明先生!”
竟陵城门大开,林凡率领徐庶、庞统等核心文武,亲自出迎。只见城外,数骑轻驰而来,当先一人,羽扇纶巾,身姿挺拔,面容清癯,目光温润中透着睿智,不是诸葛亮又是何人?他身后仅跟着数名随从,显得从容不迫。
“竟陵林凡,久仰卧龙先生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林凡率先拱手,礼数周全。
诸葛亮翩然下马,手持羽扇还礼,声音清朗温和:“亮乃山野村夫,何德何能,敢劳林军师与诸位亲自相迎?冒昧来访,还望军师海涵。”
双方寒暄已毕,林凡将诸葛亮引入军师府正厅,分宾主落座。徐庶、庞统作陪,其余将领则侍立两侧,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涌动。
诸葛亮并未立即切入正题,而是目光扫过厅内布置,最后落在林凡身上,赞叹道:“亮一路行来,见竟陵田野丰饶,市井繁华,百姓面色安然,士卒精神饱满。军师以新得之地,于短短时日内便能经营至此,内政之才,亮钦佩不已。”
林凡微微一笑,谦逊道:“先生过奖了。林某不过尽本分,使百姓有一隅安身之地罢了。比之玄德公仁德布于四海,林某愧不敢当。”
两人互相客套,看似风平浪静,实则都在试探对方的深浅与心境。
几句闲谈过后,诸葛亮羽扇轻摇,终于切入正题,神色也转为肃然:“林军师,想必武陵蛮乱,以及乾之前所述借道之事,军师已了然于胸。亮此番亲来,并非仅为借道,实为荆南百万生灵,向军师请命。”
他站起身,走到厅中悬挂的舆图前,指向武陵:“沙摩柯悍勇,蛮兵势大,临沅旦夕可破。一旦城破,蛮兵肆虐,武陵必将生灵涂炭,尸横遍野!此乃人间惨剧,凡我汉家子民,岂能坐视?我主玄德公,与刘景升同属汉室宗亲,更有托孤之谊,守护荆州,义不容辞。云长已整军待发,唯望军师能以苍生为念,开放通道,使我军能尽快抵达战场,解武陵之围!”
诸葛亮言辞恳切,悲天悯人,直接将问题拔高到了“拯救苍生”的道德层面,让人难以拒绝。
林凡沉吟片刻,缓缓道:“孔明先生悲悯之心,林某感同身受。守土安民,林某亦责无旁贷。金太守求援信在此,竟陵出兵,势在必行。”他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随即话锋一转,“只是,先生所言借道,关乎军事机密与竟陵防务,林某不得不慎。且据林某所知,此番蛮乱,起因复杂,背后恐有宵小之辈挑唆,甚至散布谣言,欲使我等自相纷争,还望先生明察。”
诸葛亮眼中精光一闪,他自然听懂了林凡的弦外之音,知道林凡已然洞察了曹操的阴谋甚至可能包括那些引火烧身的谣言。他神色不变,叹道:“军师所虑,亮亦有所闻。蛮荒之地,信息闭塞,谣言滋生,不足为奇。然当务之急,是平息战火,拯救百姓于倒悬。若能尽快平定蛮乱,则谣言不攻自破。至于背后宵小,待乱平之后,你我双方可细细查证,再作计较。如今,时间便是生命,耽搁一刻,临沅城中便多一分危险啊!”
他再次将焦点拉回“救人”和“时间”上,姿态放得很低,却步步紧逼。
这时,庞统嘿嘿一笑,插言道:“孔明兄心系百姓,统等佩服。只是,这行军路线,并非只有借道一途。关将军自江陵出发,可走南线沅水;我竟陵出兵,可自北线澧水而下,两路并进,互为犄角,使沙摩柯首尾不能相顾,岂不比挤在一条路上,互相掣肘要来得高明?如此,既可速解武陵之围,又可免去诸多不必要的猜忌与风险。”
庞统提出了分进合击的策略,这是阳谋,既解决了军事配合问题,又婉拒了借道。
诸葛亮看向庞统,目光深邃,他知道这位与自己齐名的“凤雏”绝非易与之辈。他羽扇轻摇,淡然道:“士元兄之策,看似稳妥,实则恐贻误战机。蛮兵擅长山林作战,若分兵两路,信息传递不便,极易被其集中兵力,各个击破。且沅水一路,水路迂回,陆路艰险,不如孱陵以北官道便捷。兵贵神速,唯有集中精锐,走最快之路,以雷霆之势击其要害,方能一举奏功,最大限度减少百姓伤亡与城池破坏。”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林凡,语气极为诚恳:“林军师,亮深知此举令军师为难。我主玄德公愿以人格担保,关将军部过境,必秋毫无犯,只循指定路线快速通过,绝不滞留,绝不窥探竟陵防务。待平乱之后,我主更愿与军师共享武陵之情报,共商善后之策,绝无独吞之心。一切,皆为了荆南安定,为了无辜百姓!望军师三思!”
诸葛亮言辞恳切,道理、大义、甚至未来的利益共享都摆了出来,几乎堵死了所有拒绝的借口,将巨大的压力施加在了林凡身上。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林凡,等待着他的最终抉择。
林凡沉默着,手指依旧轻轻敲击着案几,目光低垂,仿佛在权衡着天下最难的决定。厅内落针可闻,只有诸葛亮羽扇轻摇带起的细微风声。
放行,意味着承担关羽这支强军过境的一切风险,将部分主动权交予刘备。
阻挠,则要背负“不顾大局,坐视百姓罹难”的骂名,道义尽失,甚至可能迫使刘备强行闯关,引发直接冲突。
分兵?正如诸葛亮所言,确有被沙摩柯利用地形逐个击破的风险,且无法形成合力,速战速决。
时间一点点流逝,压力积聚到了顶点。
终于,林凡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诸葛亮,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厅:
“孔明先生所言,句句在理,字字恳切。为了武陵无辜百姓,为了荆南大局,这通道……我林凡,开了!”
此言一出,徐庶、庞统眼中都闪过一丝复杂,但并未出言反对。魏延、甘宁等将领则面露不甘,却也只能握紧拳头。
诸葛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拱手道:“军师深明大义,亮代武陵百姓,拜谢!”
“先生且慢,”林凡抬手虚扶,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林某可以放行,但有三条约定,需关将军遵守,亦需玄德公与先生首肯。”
“军师请讲。”
“第一,关将军部过境,人数、路线需提前通报我方,由我方派员引导、监督,不得偏离指定路线,不得进入我方城池、营垒十里之内。”
“第二,过境时间不得超过三日,期间粮草自理,不得骚扰地方,不得与我方军民发生任何冲突。”
“第三,”林凡目光灼灼地盯着诸葛亮,“平定蛮乱之后,武陵郡之归属、官员任免、蛮族安置等一切善后事宜,需由我竟陵、江陵以及武陵本地士绅,三方共同商议决定,不得由任何一方独断!”
这三个条件,尤其是第三条,清晰地划出了林凡的底线和利益诉求。放行可以,但绝不是无条件的,武陵这块蛋糕,竟陵必须要分,而且要占有一席之地!
诸葛亮闻言,沉吟片刻。林凡的条件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比他想象的要更清晰、更直接。这反而让他觉得林凡此人,虽看似让步,实则目标明确,并非易与之辈。
他抬起头,迎上林凡的目光,羽扇轻摇,颔首道:“军师所约三事,合情合理。亮,代我主玄德公与关将军,应下了!”
一场关乎荆南未来格局的谈判,就在这看似平和,实则刀光剑影的交锋中,初步落定。林凡的抉择,是妥协,更是以退为进的深谋远虑。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