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襄阳城内华灯初上。相较于白日的肃穆与哀戚,夜晚的郡守府却显得灯火通明,人声隐约。一场规格极高的夜宴正在府内正厅举行,主角便是远道而来的西凉使者马岱,作陪的除了林凡、刘擎,还有徐文、庞统、周卓等核心文武。
府门外,周卓麾下的精锐甲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森严,杜绝任何窥探。府内,丝竹之声悠扬,舞姬水袖翩跹,觥筹交错间,看似一派宾主尽欢的和睦景象。然而,在座的所有人都清楚,这场宴席的重点,绝非表面的饮宴作乐。
马岱显然是个爽快人,几杯烈酒下肚,黝黑的脸上泛起红光,话语也变得更加直接。他举起酒杯,对着主位的林凡和刘擎道:“马岱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今日在葬礼上,见林军师应对江东那群酸丁,真是痛快!还有刘镇南,果然有仁主之风!来,岱敬二位一杯!”
林凡与刘擎含笑举杯共饮。放下酒杯,林凡顺势问道:“马将军豪气干云,令人心折。不知马腾将军在西凉,近来可好?关中风沙酷寒,将士们戍边辛苦。”
马岱大手一挥:“劳军师挂心!我家将军和少将军(马超)都好得很!西凉儿郎,不怕风沙,更不怕打仗!就是……”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就是曹贼那厮,卡着关隘,断了咱们不少商路,好些物资进来不易,尤其是上好的铁器、布匹,还有粮食,有时候也紧巴巴的。不像军师你这襄阳,看着就富庶!”
这话看似抱怨,实则已将西凉方面的困境和需求,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
林凡与庞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知道戏肉来了。他微微一笑,道:“马腾将军与马超将军威震西凉,保境安民,凡心向往之。曹孟德倒行逆施,封锁商路,实乃与天下人为敌。我荆北虽新定,然物产尚算丰饶,尤其南阳工坊所出之军械、甲胄,不敢说冠绝天下,却也堪一用。至于粮食布匹,若能互通有无,亦是美事。”
马岱眼睛一亮,身子都不自觉地坐直了些:“军师此言当真?不瞒军师,我家将军此次派我来,除了吊唁,最主要的就是想跟军师搭上线!苏先生(苏厉)带来的那几件甲片和弩机样品,将军和少将军看了,都赞不绝口!若是能大批换来,我西凉铁骑,定能如虎添翼!”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愈发热烈,但也到了该谈正事的时候。林凡使了个眼色,丝竹舞乐悄然退下,侍从们也屏退左右,厅内只剩下核心几人。
林凡神色一正,对马岱道:“马岱将军,既蒙马腾将军不弃,愿与凡结交,凡亦当以诚相待。互通有无,共抗曹贼,此乃两利之事。然则,两地相隔遥远,中间更有曹操重兵封锁,这商路如何建立,物资如何转运,还需细细斟酌。”
马岱拍了拍胸膛:“军师放心!路是人走出来的!从武关道,或绕道上庸、汉中,虽有风险,但我西凉健儿,最擅长的就是穿越险地!只要军师这边能提供货物,路线和安全,我们西凉来想办法!”
庞统此时插言,声音沙哑却带着洞察:“马将军勇气可嘉。然则,商队规模小,则杯水车薪;规模大,则难以隐匿,易被曹军侦知截杀。且此番交易,非止一次,乃长久之计。需有一稳妥、可持续之策。”
徐文也补充道:“不仅如此,交易之物,亦需明确。我军需西凉骏马、皮毛,乃至战马种马。不知西凉方面,除军械粮帛外,可还需他物?交易比例又如何界定?”
这些问题都切中了要害。马岱虽然勇猛,但涉及到具体的商业条款和长期规划,显然并非其长项。他挠了挠头,看向林凡:“这些……我家将军信中想必已有提及。具体如何操作,但凭军师做主!只要价格公道,货物精良,我西凉绝不还价!”
林凡沉吟片刻,心中已有计较。他来自现代,深知这种跨越敌占区的贸易,不仅仅是简单的物物交换,更涉及情报、战略协作等多方面。
“马岱将军快人快语,凡亦不赘言。”林凡开口道,“我提议,我等可签订一份秘密盟约。”
“盟约?”马岱目光一凝。
“不错。”林凡点头,“其一,贸易方面。我方首批可提供劲弩千张,箭矢五万支,南阳精钢打造的矛头、环首刀各两千件,以及粮食五千斛,上等布帛三千匹。用以交换西凉良马五百匹,种马五十匹,以及皮毛若干。具体交换比例,可由文若(徐文)与将军带来的随行人员详细核定,必求公允。”
听到这个数字,尤其是劲弩和精钢武器,马岱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这对于缺少优质铁器的西凉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他连连点头:“好!没问题!”
“其二,”林凡继续道,“建立固定联络通道与秘密商路。我可派精通此道之人,与将军一同返回西凉,勘察路线,设立中转密站。往后交易,分批进行,化整为零,以保安全。所需费用,可由双方共同承担。”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凡压低了声音,目光锐利地看向马岱,“情报共享,战略呼应。我方‘暗羽’会尽力提供曹操在中原、关中的兵力调动情报,尤其是针对西凉方向的。同样,希望马腾将军能及时通报关中、陇右动向。若曹操大军南下攻我,希望西凉能伺机而动,袭扰其后方,使其不能全力南顾。同样,若曹操举兵西向,我荆北亦会在东线施加压力,牵制其兵力!”
这才是林凡真正看重的东西!一个能在战略上遥相呼应的盟友,其价值远超几千匹战马。
马岱虽然直率,但也明白这其中蕴含的巨大意义和风险。他沉吟良久,重重抱拳:“军师深谋远虑,岱佩服!此事关系重大,岱需快马加鞭,回报将军与少将军定夺。但以岱对将军和少将军的了解,他们必会同意!这盟约,我西凉,接了!”
就在林凡与马岱于密室中敲定未来战略合作框架的同时,郡守府的另一处幽静院落内,刘擎正独自一人,凭栏望月。
白日里葬礼的喧嚣与夜晚宴席的热闹,似乎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作为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他出席了所有必要的场合,保持着温和仁厚的形象,但内心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和隐隐的压力,却在悄然滋长。
林凡的光芒太盛了。诛蔡瑁、退周瑜、揽庞统、访黄承彦,如今更是与远在西凉的马腾搭上了线,敲定了如此重要的盟约……这一切,虽然都是以他刘擎的名义进行,但决策和执行的核心,无疑是林凡。军民称颂的是“林军师”,士族敬畏的是“林军师”,甚至连外邦来使,首要拜见的也是“林军师”。
他并非嫉贤妒能之人,相反,他深知没有林凡,绝无可能有今日的局面,自己或许早已在乱世中化为枯骨。他对林凡的才能和忠心(至少目前是)毫不怀疑。但是,作为一个有着雄心,也读过史书的人,他无法不思考一个问题:当林凡的威望和权柄远远超越他这个主公之时,未来的君臣关系将走向何方?是如鱼得水,还是……功高震主?
“主公,夜寒露重,当心着凉。”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刘擎回头,只见徐文不知何时已来到院中,手中还拿着一件披风。
刘擎接过披风,叹了口气:“文若,你来了。宴席结束了?”
“尚未,林军师与马岱将军尚有细节要磋商,庞士元作陪。属下见主公离席许久,特来寻看。”徐文走到刘擎身边,与他一同望着那轮冷月。
沉默片刻,刘擎幽幽道:“文若,你看今日之襄阳,比之昔日我等于颍川、南阳初创之时,如何?”
徐文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刘擎的言外之意。他斟酌着词语,缓缓道:“主公,昔日我等兵不满千,地仅一隅,如履薄冰,朝不保夕。今日坐拥荆北二郡,带甲数万,贤才毕至,外联西凉,内抚士民,此皆赖主公英明,与林军师竭诚辅佐之功。形势大好,远胜往昔。”
“是啊,形势大好。”刘擎重复了一句,语气复杂,“皆是文渊之功。我……我这个主公,似乎除了坐在这里,并无太多用处。”
徐文心中一凛,知道这是主公心结已生。他正色道:“主公何出此言?岂不闻‘君臣一体,荣辱与共’?林军师所有作为,皆是以主公之名,行主公之志!若无主公信重,军师纵有通天之能,亦难施展。这荆北基业,姓‘刘’!主公之仁德,乃凝聚人心之根本,此非任何智谋武力可比。军师常对属下言,他能放手施为,全因主公信之不疑。此等君臣际遇,古来少有,实乃我等之福,荆北百姓之福也!”
他这番话,既是开解,也是提醒。提醒刘擎珍惜这难得的君臣关系,也暗示林凡目前并无二心。
刘擎闻言,默然良久。他知道徐文说的是实情,林凡对他始终保持着应有的尊重,所有大事都会与他商议(虽然最终多是按林凡的意见办),也从未在公开场合逾越。或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或许……是我想多了吧。”刘擎长长吐出一口白气,将披风紧了紧,“只是,文若,日后与文渊相处,你我还需更加……用心才是。”
徐文躬身道:“主公明鉴。属下必当竭尽股肱,维护上下和睦,共图大业。”
翌日,马岱带着与林凡初步达成的秘密盟约条款以及丰厚的回礼(包括一批精良武器样品和荆州特产),在一队精锐西凉骑兵的护卫下,悄然离开了襄阳,踏上了返回西凉的漫漫征程。临行前,林凡亲自相送,并将苏厉正式任命为“荆北宣慰使”,带领一支精干的小队,随同马岱一同前往西凉,负责盟约细节的最终敲定、商路勘察以及建立常设联络点。
送走马岱,林凡回到书房,徐文和庞统已在等候。
“军师,与西凉结盟,事关重大,是否需更加隐秘……”徐文略显担忧。
林凡摆手道:“无妨。此事瞒不过曹操的细作,也无需完全隐瞒。适度让曹操知道我们与西凉有联系,反而能增加其顾虑,使其不敢轻易全力南下。只要具体的盟约内容和商路细节不泄露即可。”
庞统笑道:“军师深谙虚实之道。经此一事,我军在天下棋盘上的分量,又重了几分。只是……”他话锋一转,看向林凡,意味深长,“树大招风,军师还须谨防宵小之言,维护内部和睦。”
林凡何等聪明,立刻听出了庞统的弦外之音,联想到昨夜刘擎的提前离席和今日徐文略显凝重的神色,他心中已然明了。
他沉默片刻,对徐文和庞统郑重一揖:“文若,士元,凡得遇主公,方能一展抱负。凡之心,可昭日月。日后,凡若有行事不当,或有不察之处,还望二位直言相告,凡必当谨记,竭力维护君臣和睦,上下同心!”
徐文和庞统连忙还礼:“军师言重了!我等必当竭诚辅佐主公与军师!”
林凡直起身,目光再次变得坚定而深邃。外部的盟友已然初步缔结,但内部的平衡与团结,同样需要用心维系。这条王霸之路,从来就不只是一路高歌猛进,更是在钢丝上行走,需要平衡无数的力量和关系。
西凉的盟约如同一道强心剂,但荆北的未来,依旧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