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议事厅内,炭火噼啪,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寒意。两道截然不同的急报,如同两股汹涌的暗流,在这方寸之地激烈碰撞,几乎要将所有人的心神撕裂。
“军师,此乃天赐良机!”一员性情耿直的将领率先出列,声若洪钟,震得梁上微尘簌簌而下,“袁本初虽败,其子犹存,河北精兵悍将仍在!若能与袁尚结盟,南北呼应,曹操腹背受敌,我等压力大减,此乃生存之道啊!”他的话语代表了军中大多数渴望外部强援、以攻代守的激进口吻。
话音未落,石韬已捻须摇头,眉头紧锁:“将军之言,岂非饮鸩止渴?袁氏新败,人心离散,二子不和,其势已衰。与之结盟,非但难获其实助,反而会彻底激怒曹操,引火烧身!我等当下要务,乃是固本培元,岂可贸然卷入河北乱局?”他的担忧,是谋士的审慎,着眼于势力的长远与稳定。
厅内顿时分为两派,争执不下。一方主张立即响应袁尚,甚至主动出兵策应,以博取最大的战略利益;另一方则力主稳守南阳,对河北事宜作壁上观,避免过早与曹操正面冲突。
刘擎端坐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目光在两派之间游移,最终落向了始终凝望着壁上巨幅地图的林凡。自那两道急报送入以来,林凡便保持着这个姿势,仿佛化身石雕,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不时掠过计算的光芒。
“军师……”刘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将最后的决断权,亦是千斤重担,递了过去。
林凡缓缓转身,面容平静,但周身散发出的沉凝气势,让厅内的嘈杂瞬间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等待着他在这历史岔路口的手指所向。
“诸位所言,皆有道理。”林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然而,皆只见其形,未窥其神。”
他走到大厅中央,手指先重重地点在河北的位置:“袁尚之盟,非为助我,实为自救。他欲借我南阳之地,牵制曹操部分兵力,为他重整河北残局争取喘息之机。此乃利用,而非援助。我若应之,便是主动将南阳置于曹操全力打击的锋镝之上,得不偿失。”
接着,他的手指向南滑动,停留在襄阳,语气加重:“而刘景升病重,荆州权力失衡,蔡瑁擅权,刘备蛰伏,公子琦外放……此乃百年不遇之变局!荆州之富庶,水陆之要冲,乃王霸之资!其重要性,远胜于虚无缥缈的河北盟约。此刻,我们的目光,更应聚焦于南!”
林凡的分析,如同拨云见日,让混乱的局势瞬间清晰起来。
“军师之意是,拒绝袁尚,全力图谋荆州?”高顺沉声问道,眼中战意微燃。
“不全是。”林凡摇头,嘴角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袁尚这步棋,弃之可惜。我们要做的,是‘虚应其事,实谋其利’。”
他环视众人,开始下达一连串清晰而具体的指令,整个南阳机器随之高效开动:
“第一,河北方面。”林凡看向负责文书与外交的属官,“以主公名义,修书袁尚。信中痛陈曹操之暴,缅怀袁本初之德,对其结盟之请表示‘深感赞同’与‘义不容辞’。但强调我军新定南阳,兵微将寡,粮草不济,亟需时间整备。请他务必坚守河北,待我军准备就绪,便可南北夹击,共破曹贼!”
此计一出,石韬眼中精光一闪,立刻领会:“妙!此乃缓兵之计!既不得罪袁尚,使其心存希望,继续在北面牵扯曹操,又为我等争取了最关键的时间,且未予曹操任何实质性的口实。”
“正是。”林凡点头,“信使派心腹之人,行程不必太快,姿态要做足。同时,令‘暗羽’在河北散播消息,就说我军已与袁尚达成密约,不日即将北上。真真假假,让曹操自己去猜。”
“第二,荆州方面,此为重中之重!”林凡目光锐利起来,“蔡瑁封锁州牧府,意在扶立幼主,独揽大权。他如今最忌惮的,非是刘备,而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刘琦,以及驻兵在外、态度不明的刘备与我南阳。”
他看向高顺:“高将军,即刻起,南阳进入二级战备。各关卡要隘增派兵力,严加巡查。尤其是与襄阳、江夏接壤之处,多派斥候,我要时刻掌握荆州北部的一举一动。同时,主力部队加紧操练,尤其是水战,以防不测。”
“末将领命!”高顺抱拳,声如金石。
“第三,江夏黄祖。”林凡手指点向江东方向,“黄祖坐拥江夏,兵精粮足,且与江东孙氏有杀父之仇,其态度举足轻重。可派一能言善辩之士,携重礼前往江夏。不必要求他明确支持谁,只需让他保持中立,至少,不能倒向蔡瑁。可暗示他,刘琦公子才是正统,蔡瑁之举,实为篡逆。”
“第四,刘备方面。”林凡略一沉吟,“可遣一机敏之人,秘密前往新野,向刘备示警,言明蔡瑁可能对他不利。刘备仁德之名在外,又是抗曹重要力量,于公于私,都该结个善缘。但接触需隐秘,绝不可让蔡瑁抓住把柄,反诬我等勾结外人,图谋荆州。”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既有战略高度,又有执行细节。众人领命而去,方才的彷徨与争执已被坚定的行动所取代。
夜幕低垂,郡守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林凡与刘擎、石韬三人对坐,进行着更核心的谋划。
“军师,依你之见,刘荆州此次……”刘擎压低了声音,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他身为宗室,对荆州这块富庶之地,不可能没有想法。
林凡自然明白他的心思,缓缓道:“主公,刘表病重难起,已是定局。荆州易主,就在眼前。关键不在于刘表能撑多久,而在于荆州最终会落入谁手?是蔡瑁扶持的幼子刘琮?是名正言顺的长子刘琦?还是……蛰伏新野,素有雄心的刘玄德?”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一盘棋局:“蔡瑁掌权,必倾向投降曹操,以求保全家族富贵,此对我等最为不利。刘琦若得位,需倚重我等制衡蔡氏,是较好的局面。而刘备若得荆州……”林凡目光深邃,“其人心怀大志,又得诸葛亮辅佐,必成一方雄主,届时是敌是友,犹未可知。”
石韬接口道:“故而,我军当下之策,应是明面上拥戴刘琦,暗中阻止蔡瑁完全掌控局势,同时……也要适度限制刘备的扩张。”
“广元兄所言极是。”林凡点头,“我们要让荆州乱,但不能大乱;要让蔡瑁、刘备、刘琦三方互相牵制,如此,我南阳方能左右逢源,从中取利,甚至……伺机而动。”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亲卫统领徐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军师,有客夜访。”
“何人?”林凡眉头微蹙,此时夜访,非同寻常。
“来人未通姓名,只呈上此物。”徐凡递进来半块玉珏。
林凡接过玉珏,与刘擎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惊异。这玉珏,与当初林凡初投刘擎时,作为信物的那半块一模一样!
“请他进来。”林凡沉声道,心中已隐隐猜到来人身份。
片刻后,一个披着黑色斗篷,身形瘦削的身影被引入书房。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张苍白而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的脸庞。
“蒯越,蒯异度?”刘擎失声低呼。
来人正是荆州牧刘表麾下最重要的谋士之一,蒯越!他此刻不在襄阳侍奉病重的刘表,却星夜潜行至南阳,其意不言自明。
蒯越对着刘擎微微躬身,随即目光便牢牢锁定了林凡,声音沙哑却直接:“林军师,襄阳危矣,荆州危矣!蔡德珪(蔡瑁)已封锁消息,软禁近臣,欲行废立之事!主公有口谕,命在下密传于皇叔与军师!”
蒯越的到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池水,预示着荆州这场权力风暴,已然升级。
“蒯先生请讲。”林凡心中震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蒯越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主公言:若有不测,望皇叔与林军师,念在同宗之谊,江山社稷之重,务必……保全琦儿,稳住荆襄,切勿使基业落入权奸或国贼之手!”
此言一出,书房内落针可闻。这几乎是一道正式的遗命和托孤!赋予了刘擎和林凡介入荆州事务的法理依据!
刘擎激动得面色潮红,刚要开口,林凡却抢先一步,冷静问道:“刘荆州此刻情形究竟如何?蔡瑁掌控了多少力量?襄阳城内,还有多少忠于刘荆州和琦公子的人?”
蒯越眼中闪过一抹赞许,林凡的冷静和切中问题要害的能力,远超他的预期。“主公时而清醒,时而昏聩,但……时日无多矣。蔡瑁已完全掌控州牧府卫队,并与张允掌握了襄阳水陆大半兵马。城中忠于主公和琦公子的力量,大多已被监视或调离。在下此次出来,亦是九死一生。”
情况比想象的更糟。蔡瑁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异度先生冒险前来,必有以教我。”林凡看着蒯越说道。
蒯越目光灼灼:“当务之急,是琦公子!公子如今远在江夏,虽有黄祖照应,但蔡瑁必不会容他!请皇叔与军师,立刻派一支精兵,以‘协防’或‘巡边’为名,南下接应琦公子,或将其迎至南阳,或助其稳固江夏!唯有保住公子,方能名正言顺,与蔡瑁抗衡!”
派兵南下?这无疑是一个极其大胆而冒险的建议。一旦操作不当,便是直接与蔡瑁开战。
刘擎看向林凡,石韬也看向林凡。所有的压力,再次汇聚于他一身。
林凡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脑海中飞速计算着各种可能。派兵,风险极大,但收益也同样惊人——若能控制刘琦,便等于掌握了荆州的大义名分。不派兵,则可能坐视刘琦被蔡瑁除掉,届时蔡瑁扶立刘琮,投降曹操,南阳将陷入绝对的被动。
片刻之后,林凡猛地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决然。
“主公,蒯先生所言,确是当下破局关键。”他看向刘擎,“兵,必须派!但不能以我军的名义。”
他快步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襄阳与江夏之间的一处关隘:“可令文聘将军,以其本部荆州兵旗号,打出‘奉州牧密令,巡防汉水’的旗号,星夜兼程,南下江夏!文聘本是荆州旧将,此行名正言顺,可最大程度减少蔡瑁的戒心与反弹。其真实任务,是联络黄祖,找到刘琦公子,见机行事!”
“好!就依军师之言!”刘擎此刻对林凡已是全然信任。
计议已定,蒯越脸上也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然而,就在林凡准备下令调兵之时,徐凡再次匆匆闯入,脸色极其凝重。
“军师,新野密报!”
林凡接过小小的竹管,抽出其中的绢帛,只看了一眼,瞳孔便是骤然一缩。
绢帛上只有寥寥数字,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刘备三顾茅庐,已请得诸葛亮出山。”**
林凡握着绢帛的手指微微收紧。历史的车轮,终究还是滚到了这里。卧龙出渊,凤雏安在?这荆襄大地的棋局,因为这位千古名相的登场,陡然变得更为凶险,也更为精彩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绢帛递给了刘擎和石韬,沉声道:
“计划不变。立刻让文聘出发!”
“我们的对手,又多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