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阳城头更换旗帜的喜悦尚未散去,粮道被断的噩耗便如同冰水浇头,让刚刚取得大胜的军营气氛骤然凝固。缺粮的阴影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恐慌在士兵们无声的对视中滋生。纵然高顺治军严明,第一时间严格控制了存粮分发,并下令不得议论动摇军心,但那日渐减少的粮袋和空荡荡的辎重车队,却比任何谣言都更具说服力。
中军帐内,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油灯的光芒摇曳,映照着高顺紧绷的脸庞和麾下将领们焦虑的神情。
“将军,现存粮草即便按最低标准配给,最多也只能支撑五日!”军需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若五日内粮草无法送达,军心必乱!”
“派往南面的三批侦骑,只有一批回报,言及淯水沿岸发现大量不明身份骑兵活动,戒备森严,无法靠近,更无法探明粮队情况。”斥候队长脸色难看地补充。
一名性急的副将忍不住抱拳道:“将军!必是那蔡瑁狗贼所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末将率一支精兵,杀回南面,打通粮道!”
“不可!”另一名较为稳重的将领立即反对,“敌情不明,我军兵力本就不足,若再分兵,一旦棘阳或有北面敌军反扑,如何应对?此乃调虎离山之计!”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全军断粮吗?”
帐内争论又起,焦虑和愤怒的情绪在不断累积。
高沉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上的地图,目光死死盯在淯水流域那片空白区域。他知道,副将说的有道理,蔡瑁此举,就是要逼他分兵,或者逼他退兵。无论哪种选择,都意味着此次北伐受挫,前期战果可能付诸东流,甚至可能引发更严重的后果。
军师……军师一定已经得知消息,他会有办法吗?高顺心中抱着一丝期望,但远水难救近火,军师的主力尚有一段距离,而粮食,只剩下五天了。
就在帐内气氛最为沉重之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却并不慌乱的脚步声。亲卫掀帘而入,急声道:“将军!林军师到!”
什么?!帐内所有人皆是一惊,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林凡一身风尘,竟只带着十余轻骑护卫,快步走入帐中。他脸上带着奔波后的疲惫,但眼神却依旧清亮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
“军师!”高顺豁然起身,心中一块大石瞬间落地,仿佛有了主心骨。众将也纷纷行礼,脸上露出希冀之色。
林凡摆了摆手,没有任何寒暄,直接走到地图前,语速极快:“情况我已知晓。棘阳大胜,可喜可贺,然粮道之危,迫在眉睫。”
他手指点向淯水沿岸一处名为“落马坡”的地方:“蔡瑁此次,派出的绝非小股骚扰部队,而是其麾下精锐骑卒,统兵者很可能是其族弟蔡中。目的并非单纯劫粮,而是要逼我分兵或退兵,甚至寻机重创我回援部队。”
众人心中凛然,暗道军师虽远在后方,却对前线敌情了如指掌。
“军师,如今该如何是好?粮草仅剩五日……”高顺沉声道。
林凡眼中寒光一闪,斩钉截铁道:“不退!亦不全师回援!他要逼我分兵,我便分给他看!但要分的,是一支能一口吞掉他这支‘利齿’的铁拳!”
帐内众将精神一振,屏息凝神听着林凡的部署。
“蔡中恃勇轻率,又急于立功以讨好蔡瑁。他劫我粮道得手,必料我会惊慌回救。”林凡手指落在“落马坡”,“此地乃其退回樊城必经之路,两侧丘岭起伏,植被茂密,利于设伏。他初胜而骄,警惕性必然不高。”
“高顺将军!”林凡看向高顺。
“末将在!”
“你即刻从陷阵营中挑选八百最精锐的士卒,人衔枚,马裹蹄,携带强弓硬弩及火油之物,由熟悉地形的向导带领,连夜出发,秘密潜行至落马坡设伏!我要你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没有我的命令,便是天塌下来,也不得暴露!”
“末将领命!”高顺毫不犹豫,眼中燃起战意。
“徐凡!”林凡看向另一员年轻骁将。
“末将在!”
“你率所有轻骑,约五百骑,明日拂晓大张旗鼓向南进军,做出主力回援,急于打通粮道的姿态。行军速度不必太快,务必要让敌军侦骑发现你的动向,引蔡中来追。将其诱入落马坡伏击圈后,立刻返身死战,堵住出口!”
“诱敌深入,末将明白!”徐凡抱拳,跃跃欲试。
“其余诸将!”林凡扫视帐内,“严守棘阳及育阳,多布旗帜,广派疑兵,做出大军仍在的假象,严防北面之敌趁机偷袭。稳定军心,告知将士们,粮草不日即至!”
“诺!”众将轰然应命,原本的焦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清晰的目标和昂扬的斗志。
军令如山,军营这座战争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高顺亲自挑选精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徐凡的骑兵队也开始准备明日“表演”所需的旌旗和辎重,故意弄得人喧马嘶。
林凡则坐镇中军,目光再次投向地图,眼神幽深。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蔡中的骄狂,赌的是高顺的执行力,赌的是徐凡的演技。一旦任何一个环节出错,不仅伏击失败,徐凡的轻骑和高顺的伏兵都可能陷入险境。
翌日拂晓,徐凡率领五百轻骑,打着“刘”字和“高”字大旗,浩浩荡荡开出营寨,沿着官道向南疾驰,卷起漫天尘土,一副心急火燎回救粮道的模样。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很快被蔡瑁军派出的游骑探得,飞报至蔡中处。
蔡中此时正驻马在一处刚被洗劫过的刘擎军粮队旁,看着缴获的少量粮草和满地狼藉,志得意满。听闻探报,不由得哈哈大笑:“果然不出我所料!刘擎军缺粮,已是慌了手脚!竟只派区区数百骑回援?看来那高顺也是无兵可派了!儿郎们,随我出击,吃了这股骑兵,再去棘阳城下逛逛,让那高顺知道知道我荆州铁骑的厉害!”
麾下将领有人谨慎劝道:“将军,敌军虽少,但行进如此张扬,恐有诈伏。不如稳守要道,继续断其粮路……”
“怕什么!”蔡中不屑地打断,“高顺主力被牵制在棘阳,林凡远在后面,区区几百骑,便是诱饵,又能如何?难道还能伏击我不成?休要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全军上马,追击!”
在蔡中的强令下,近两千荆州骑兵轰然启动,如同决堤洪水般朝着徐凡部队的方向追去。
徐凡早已得到探报,得知蔡中上钩,心中暗喜,依计行事。他命令部队保持速度,既不让蔡中轻易追上,又不让其跟丢,恰到好处地吊着对方,一路且战且退,偶尔还丢弃一些旗帜辎重,显得更加狼狈慌乱。
蔡中见状,追得更急,彻底放下了警惕,一心想要全歼这股“溃兵”。
一追一逃,双方很快便接近了落马坡地区。看着前方地势渐趋险要,蔡中身边副将再次提醒:“将军,此地险峻,须防埋伏!”
蔡中追得兴起,眼看前方“溃兵”速度似乎慢了下来,仿佛力竭,哪里还听得进劝告,大笑道:“高顺小儿,技止此耳!想凭地势阻我?痴心妄想!冲过去,全歼他们!”
他一马当先,加速冲入了落马坡谷地。身后大军也蜂拥而入。
就在荆州骑兵大半进入伏击圈时,前方“溃逃”的徐凡部队突然勒转马头,组成了密集的防御阵型,人人张弓搭箭,再无丝毫慌乱之态。
蔡中心中猛地一突,暗道不好。
几乎在同一瞬间——
“咚!咚!咚!”
惊天动地的战鼓声从两侧山岭骤然炸响!
“放箭!”高顺冰冷的声音自山坡上响起。
下一刻,无数弩箭如同死亡的暴雨,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天而降,精准地覆盖了谷地中的荆州骑兵!与此同时,滚木礌石轰然砸落,点燃的火油罐被抛入敌阵,瞬间引燃了枯草和人马,谷地中顿时人仰马翻,惨叫声、马嘶声、火焰燃烧声响成一片!
“有埋伏!快退!快退!”蔡中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勒马,想要指挥后退。
但出口已被徐凡率领的骑兵死死堵住,强弓硬弩逼得试图突围的荆州骑兵人仰马翻。
“蔡中!高顺在此!速速下马受降,饶你不死!”高顺立于坡上,声如洪钟。
陷入绝境的荆州军彻底崩溃,毫无战意,纷纷丢下武器投降。蔡中在亲卫拼死保护下,试图向一侧山坡突围,却被一阵密集的箭雨射成了刺猬,当场毙命!
战斗结束得很快。高顺的伏击打得精准而狠辣,蔡中所部两千精锐骑兵,几乎全军覆没,仅有少数侥幸逃脱。
夕阳西下,落马坡内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焦糊气味。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清点缴获。
徐凡兴奋地来到高顺面前:“将军!大捷!阵斩敌将蔡中,歼敌一千五百余,俘获三百余人,缴获战马近千匹!我军伤亡不足百人!”
高顺点了点头,脸上却并无太多喜色。他更关心的是粮道:“立刻派兵,沿淯水向南搜索,接应后续粮队,肃清残敌,务必以最快速度打通粮道!”
“诺!”
很快,好消息传来。被蔡中军扣押的部分粮车被找到,虽然损失了一些,但大部分得以保全。更重要的是,通往棘阳的生命线,重新畅通了!
当满载粮草的车队在精锐护送下,浩浩荡荡驶入棘阳军营时,全军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所有的恐慌和疑虑瞬间烟消云散,士气高涨到了顶点。
消息传回樊城蔡瑁军中,则是另一番光景。
“什么?!蔡中……全军覆没?!”蔡瑁接到败报,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猛地倒退几步,跌坐在帅椅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两千精锐骑兵,那可是他的心头肉!更是他威慑刘擎、抢夺功劳的资本!竟然就这么一朝尽丧,连族弟蔡中也搭了进去!
帐内众将鸦雀无声,人人面露惊惧。林凡用兵,竟如此狠辣老到?!
“林凡!高顺!我蔡瑁与尔等誓不两立!”蔡瑁猛地拔出佩剑,疯狂地劈砍着眼前的桌案,状若癫狂。
然而,疯狂的咆哮之后,是更深的恐惧和无力。折损如此惨重,不仅无法向刘表交代,更意味着他失去了主动挑衅的能力。接下来,他不仅要面对来自林凡方面的压力,更要面对襄阳方面蒯越等人的责难和刘表的怀疑。
而林凡和高顺,在彻底解决了粮草和后顾之忧后,可以将全部精力投向北方。棘阳之后,兵锋直指南阳重镇宛城!
经此一败,蔡瑁是否还敢轻举妄动?北方的袁术残余势力,在得知刘擎军如此悍勇后,又会作何反应?
通往宛城的道路似乎已然敞开,但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北方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