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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风城的暮春,天气渐渐暖和起来。阳光透过嫩绿的枝叶,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街道两旁的店铺幌子迎风招展,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交织成一幅热闹喧嚣的市井画卷。

凌云背着半篓刚捡来的柴火,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的左臂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卖花女给的草药膏很管用,淤青散去了不少,伤口也早已结痂。这些日子,他依旧每天去清理淤塞的排水渠,只是更加小心,尽量避开那几个地痞经常出没的地方。

他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每天干活,换取口粮,夜里在破庙里吐纳,感受那丝微弱的灵气。偶尔,他会去城南的街角,远远地看一眼那个卖花女的小摊,看到她平安无事,便会安心地离开。

他没有再去找她,也没有再和她说话。

他知道,自己的世界充满了污秽和危险,离她远一点,或许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然而,平静的生活之下,却有一些东西,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变化,是从一些零星的议论开始的。

起初,只是破庙附近的几个乞丐和穷苦人,在闲聊时偶尔会提到他。

“哎,你们发现没有?那个清理渠沟的凌小子,最近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了?不还是照样满身泥巴,沉默寡言的吗?”

“不是……我前几天夜里起夜,路过破庙,好像看到他在里面打坐,身上……好像有点光?”

“你看花眼了吧?他一个臭要饭的,还能发光?”

“说不定是真的呢?我听说啊,他以前可是修仙的呢!”

“修仙的?那怎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谁知道呢……或许是在偷偷修炼吧?”

这些议论,大多是带着好奇和怀疑,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毕竟,一个落魄的渠沟清理工,怎么可能和“修仙”、“发光”这些词语联系在一起?

人们更愿意相信,那只是穷苦人在寒夜里产生的幻觉,或者是无聊的臆想。

但很快,又一件事的发生,让这些议论变得更加具体,也更加引人遐想。

那是一个傍晚,凌云干完活,正准备回破庙。

路过一条偏僻的巷口时,突然一声凄厉的哭声划破了街巷的宁静,带着孩童特有的惊恐和无助,令人心头一紧。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条体型硕大、皮毛肮脏的恶犬,正对着一个不慎跌倒在地的小男孩狂吠不止。那恶犬龇着森白的尖牙,涎水从它粗厚的嘴角不断滴落,浑浊的涎液拉成黏腻的丝线,落在地上。它颈毛倒竖,眼神凶狠暴戾,喉咙里滚动着低沉而极具威胁的咆哮,四肢蓄力,身体微微下伏,那姿态仿佛下一瞬就要扑上去将小男孩撕成碎片。

小男孩吓得小脸惨白如纸,毫无血色,他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小小的身体因恐惧而剧烈颤抖,哭得撕心裂肺,泪水混着尘土糊了一脸,那绝望的哭声揪得人心颤。

周围早已围拢了几个闻声赶来的大人,他们脸上也写满了惊惧,指指点点,低声议论,却都慑于那恶犬的凶威,不敢上前一步。有人认出来,那是附近一个屠户家养的看门狗,平日里就极其凶悍,仗着主人之势在街坊间横行霸道,动辄狂吠追逐路人,咬伤过牲畜,街坊邻里无人不惧,根本没人敢招惹。

“快!快去叫屠户来!”一个中年妇人焦急地喊道,声音发颤。

“谁敢去啊?那畜生疯起来连主人都敢龇牙,更别说外人了!万一被咬一口……”旁边一个汉子立刻反驳,脸上带着明显的后怕。

“唉……这孩子真可怜,怎么就撞上这煞星了……”人群中响起叹息。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目光里交织着同情、恐惧和一丝无能为力的焦灼,但脚步却像被钉在地上,没人敢越过那条无形的界限。

凌云的眉头,在听到那无助哭声的瞬间,便紧紧地皱了起来,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这哭声,这场景,猛地刺痛了他的神经。他几乎立刻想起了那个在风雪中瑟瑟发抖、捧着枯萎花朵的小姑娘,想起了自己当时因怯懦而移开的视线,想起了那份深埋在心底、一直灼烧着他的愧疚和无力感。那是一种对弱小袖手旁观的冷漠,是他曾经无法原谅自己的过去。

没有丝毫犹豫,如同身体的本能反应,他迅速弯腰,从路边捡起一根粗壮结实的木棍,握在手中掂了掂分量,然后迈开脚步,分开人群,径直朝着那条凶相毕露的恶犬走了过去。他的步伐沉稳而坚定,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嘿!”

他猛地一声低喝,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同时,他手臂骤然发力,将手中的木棍狠狠砸在旁边的青砖墙壁上!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狭窄的巷道里骤然炸开,回声嗡嗡作响,连墙壁都似乎震动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果然奏效。恶犬被吓得浑身一激灵,狂吠声戛然而止,猛地转过身,一双暴戾凶残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凌云。它喉咙里滚动着更加低沉、更具威胁性的“呜呜”声,獠牙完全呲了出来,涎水滴落得更快了,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死死盯住这个胆敢挑衅它的人类。

“滚开!”凌云再次低喝,声音依旧不大,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压迫感。他眼神锐利如刀,毫无惧色地与恶犬对视着,那常年与污泥、垃圾、恶臭打交道的经历,似乎在他周身沉淀下一种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又或许是他眼中那磐石般的坚定意志产生了某种无形的威慑。

那凶悍的恶犬,竟真的被这气势所慑,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迟疑,狂吠声低了下去,身体似乎微不可察地向后缩了一下。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凌云动了!

他没有丝毫畏惧,双腿骤然发力,身体如离弦之箭般猛地向前冲去,手中的木棍被他高高抡起,带着破风声,朝着恶犬那颗狰狞的头颅,用尽全力狠狠地砸了下去!

“砰——!”

又是一声沉闷而令人心悸的撞击声。

木棍结结实实、毫无偏差地砸在了恶犬的脑门上。

“嗷呜——!”

恶犬发出一声凄厉至极、撕心裂肺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四肢瞬间瘫软,那双凶狠的眼睛翻白,庞大的身躯晃了晃,竟像一滩烂泥般,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瘫在地上彻底晕厥过去,没了声息。

周围的人群,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极度的震惊之中,仿佛集体石化。他们的目光聚焦在凌云身上,像是在看一个突然从天而降的怪物,充满了难以置信。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形单影只、总是低着头默默干活、看起来甚至有些弱不禁风的渠沟清理工,竟然有如此惊人的胆量和爆发力!只用了一棍!仅仅一棍!就将这条令整条街都闻风丧胆的凶悍恶犬直接打晕在地!

那个小男孩的母亲,此刻才从巨大的惊吓中反应过来,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像疯了一样冲过去,一把将地上吓傻了的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失声痛哭,眼泪汹涌而出,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后怕都哭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仿佛凝固的空气才重新流动。周围猛地爆发出震天的惊叹和议论声。

“我的老天爷!他……他他他竟然把那恶犬打晕了!”

“太厉害了!简直神了!这小子,真是深藏不露啊!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我就说这小子不简单吧!你看他那眼神,那架势,以前肯定是有来头的!说不定真练过!”

“一棍子就放倒了……我的娘诶……”

凌云对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叹和议论置若罔闻。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地上瘫软的恶犬,确认它已无威胁,又看了一眼在母亲怀中渐渐止住哭声、但依旧惊魂未定的小男孩,眼神中似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然后,他默默地弯下腰,捡起自己之前放在路边的柴火,随意地扛在肩上,转身,步履平稳地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缝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夕阳金色的余晖洒落,将他离去的背影拉得长长的,那沾着污渍的旧衣包裹下的身影,在暖光中竟显得格外挺拔,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坚毅和孤傲。

然而,凌云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件在他看来不过是举手之劳、甚至带着几分冲动的行为,会像插上了翅膀的飞鸟,以惊人的速度在青风城的大街小巷里迅速传开,并且越传越神乎其神。

“哎,听说了吗?城南那个专门清理臭水沟的凌小子,赤手空拳,就一拳!直接把屠户家那头能吓死人的恶犬给打晕过去了!”

“真的假的?那狗连牛犊子都敢咬,凶得很呐!你莫不是瞎说?”

“千真万确!我二舅妈的表哥当时就在场!好多人都亲眼看见了!说是那恶狗要咬一个小孩,眼看就要出人命,那凌小子二话不说就冲上去,三两下就把那畜生给收拾得服服帖帖,趴地上起不来了!”

“啧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平时看他蔫蔫的,没想到是条真龙!”

“我早就觉得他不对劲了!你们忘了?他以前可是正儿八经的修仙者!虽然现在落魄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保不齐人家是深藏不露,在咱们这地方体验生活呢!”

“对对对!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就前几天,城西的王麻子还跟我嘀咕,说夜里路过城隍庙破庙那边,瞧见他在里面打坐,身上好像还有一层淡淡的光晕在闪呢!”

“啊?还有这事?那他是在偷偷修炼?”

“那还用说!肯定是!指不定是遇到了什么仇家追杀,或者门派变故,暂时隐姓埋名,在咱们青风城这凡尘俗世里历练心性呢!”

“怪不得!我说他一身本事,干嘛非干那又脏又累还被人瞧不起的活儿,原来是为了磨练心境啊!高人啊,行事就是不一样!”

传闻,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越来越大,滚雪球般层层叠加着各种离奇的细节和想象。

人们开始不自觉地添油加醋,将凌云的形象,一点点地美化、拔高,直至神化。

有人说,他是被奸佞小人暗算,修为尽失,才流落凡尘的修仙界前辈高人。

有人说,他是在那座破败的城隍庙里,偶然得到了某位上古大能的传承或法宝,正在日夜修炼某种惊天动地的绝世神功。

有人说,亲眼所见,他深夜打坐时,口鼻间有白雾吞吐,周身灵气缭绕,隐隐有霞光透出,连庙里那几尊泥塑的神像都仿佛被惊动,显得更加肃穆。

有人说,他那天打狗根本没用全力,只是随手教训一下,他真正的本事大着呢,能隔空碎石,飞花摘叶伤人,只是低调,不愿在人前显露罢了。

“乞丐修士”这个带着三分神秘、三分敬畏、又夹杂着几分传奇色彩的称号,开始在青风城的茶楼酒肆、街头巷尾悄然流传开来。

曾经,人们提到凌云,脑海中浮现的是“废物”、“乞丐”、“笑柄”这些充满鄙夷的字眼,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而现在,人们再提起他,想到的却是“神秘莫测”、“隐世高手”、“深藏不露”。他的身份,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从一个可以任人随意嘲弄讥讽的边缘人,变成了一个让人不由自主心生忌惮、不敢轻易小觑的神秘存在。

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最直接而明显的体现,就是开始有越来越多形形色色的人,怀着各种心思,跑到那座位于城西角落、残破不堪的城隍庙附近,或明或暗地徘徊,只为一睹这位“乞丐修士”的真容。

起初,只是一些好奇心旺盛的普通市民,三三两两,远远地站在破庙那摇摇欲坠的门槛外,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带着新奇和敬畏。

后来,人越聚越多,甚至有一些自诩为“江湖好汉”、“武林同道”的人,也闻风跑来凑热闹,带着几分试探和不服气的劲头,想掂量掂量这位“高人”的深浅。

“敢问里面可是凌高人?在下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特来诚心拜访,还望不吝赐见!”

“凌先生可在庙中?在下于武学一道上有一困惑,百思不得其解,想斗胆向先生请教一二!”

“嘿!听说凌先生身手不凡,能一棍打晕疯狗,不知可否露上一手真功夫,让我等凡夫俗子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各种声音,在破庙那杂草丛生的院门外此起彼伏,喧闹不止。

这些人中,有的是真心怀着好奇与莫名的敬佩,有的是纯粹来看热闹、满足猎奇心理,还有的,则是眼神闪烁,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挑衅和掂量。

凌云原本规律而平静的生活,被彻底打乱了。

他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在破庙的角落里安安静静地打坐吐纳,恢复精力,或者疲惫时不受打扰地休息片刻。

只要他的身影在庙门口出现,哪怕只是去井边打桶水,立刻就会引来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注视,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莫名其妙的请求、甚至是不着边际的吹捧,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不胜其烦,应接不暇。

他试图解释,认真地告诉那些人,自己真的只是一个靠清理沟渠勉强糊口的普通人,没什么高深的修为,更不是什么世外高人。

然而,没有人相信他这朴实无华的解释。

在那些被传闻深深影响的人们眼中,他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否认,恰恰成了他谦虚、低调、不慕虚名的最好证明。

“高人就是高人!果然视名利如浮云,淡泊得很呐!”

“这才是真正的隐士风范!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佩服,佩服!”

“越是这样藏着掖着,越是说明人家有真东西!深不可测啊!”

人们的热情非但没有减退,反而因为他的“低调”而更加高涨,围观和议论的热度持续升温。

凌云站在破庙的阴影里,望着外面攒动的人影,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与无奈。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活着,在这暂时的栖身之所默默积蓄力量,尽快恢复哪怕一丝一毫的修为,好去弄清楚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未来的路该如何走。

却万万没料到,一次出于本能和愧疚感的偶然出手,竟会引来如此汹涌澎湃、完全不必要的关注,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困住。

他甚至开始怀念起以前那种被人鄙夷、被人彻底忽视的日子。

至少,那时的他,虽然卑微,却拥有一种不被窥探的自由,一种属于角落的宁静。

然而,世事的发展,往往如同脱缰的野马,远超人的预料。

这些围观者的出现,虽然粗暴地打破了他渴望的平静,却也像投入湖面的乱石,在无形中激起了一圈圈涟漪,给他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说不上好坏的改变。

最显着的变化是,那几个曾经以欺辱他为乐的地痞无赖,不知是因为听说了他“一棍打晕疯狗”的凶悍事迹而心生畏惧,还是因为忌惮那些络绎不绝、成分复杂的围观人群,竟然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更别说来找他的麻烦。

甚至有一次,他在城东清理一段堵塞严重的臭水沟时,远远地看到那几个熟悉的身影在巷口晃悠。那几人似乎也认出了他,彼此对视一眼,脸上瞬间爬满了惊惧,如同白日见鬼,连滚带爬地转身就跑,眨眼间就消失在巷子深处,连头都不敢回。

同时,一些街坊市民对他的态度,也开始悄然转变,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善意和尊重。

有人会在他经过家门时,主动热情地招呼他,塞给他一些还冒着热气的食物。

“凌先生,您辛苦了!这是家里刚蒸好的白面馒头,您别嫌弃,拿几个垫垫肚子。”

“先生,这点自家腌的咸菜您拿着,就着粥吃,下饭得很。”

有人看到他挥动铁锹清理又脏又臭的沟渠时,会主动上前搭把手。

“先生,这点粗活累活让我们几个来吧,您歇口气,在旁边看着指点就行。”

“是啊是啊,哪能让您亲自动手干这个呢?太埋汰您了!”

甚至有一些商铺的老板,带着明显的讨好和拉拢之意,主动找上门来,提出要雇佣他,开出的工钱比市价高出不少。

“凌先生,您看您这身手,干清理沟渠太屈才了!来我店里帮忙照看下生意吧?我给您双倍工钱,活儿绝对轻省!”

“先生,您别听他瞎说,他那店小!来我这儿吧!我给您安排个管事的闲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工钱好商量,您尽管开口!”

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善意和邀请,凌云心中五味杂陈。他大多都选择了婉言谢绝。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些人此刻流露出的尊重和热情,并非针对他凌云这个真实的、落魄的个体,而是献给他们心中那个被传闻神化了的、无所不能的“乞丐修士”幻影。

一旦这层神秘的光环褪去,一旦他们发现,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力气稍大些、懂点粗浅把式的普通人,这份虚假的尊重,恐怕会立刻化为乌有,甚至可能转变为加倍的鄙夷和更加刻薄的嘲笑。

不过,他也没有完全拒绝所有的善意。

对于那些实在推脱不掉、带着真诚递过来的食物,他会沉默地收下,道一声简单的谢。然后,他会在下一次看到这家人门前堆积了杂物,或是沟渠需要清理时,默默地走过去,拿起工具,一声不吭地帮忙清理干净。或者,看到对方搬运重物显得吃力,他会沉默地搭上一把手。

他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回报着这些带着误会的善意。

他的生活,在这喧嚣的围观与复杂的善意交织中,悄然发生着变化。

他依旧栖身在那座漏风漏雨的破败城隍庙里,依旧每天扛着铁锹、背着竹筐,穿行在青风城的大街小巷,清理着肮脏淤塞的沟渠。这是他与这个城市连接的纽带,也是他目前唯一的生计来源。

但他的处境,却已经与过去那种动辄得咎、朝不保夕的卑微状态截然不同了。

他的身上,被强行披上了一层由市井传闻编织而成的神秘光环。

这层光环,像一个无形的、坚固的保护罩,将他与那些赤裸的恶意和欺凌隔离开来,让他得以暂时免受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和欺辱。

更重要的是,这层光环所带来的“清净”(尽管是喧闹中的清净),让他拥有了更多不受打扰的时间和精力,能够更专注地投入到自己恢复修为的关键修炼中去。

每当夜色深沉,白日里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破庙重新被寂静笼罩。

凌云便会盘膝坐在铺着干草的地上,闭上双眼,屏息凝神,全副心神沉入丹田气海之中。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缕曾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灵气,如今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凝实,如同一条温暖而坚韧的细流,在丹田中缓缓盘旋,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暖意。

每当这时,一丝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他紧抿的嘴角。

他知道,自己处境上这看似荒谬的转机,其源头正是那些越传越离谱的市井传闻。

那些传闻,荒诞不经,充满了夸张和想象,与他真实的过去和现状相去甚远。

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这些荒诞的流言,在无意间为他争取到了一个宝贵的喘息之机,一个相对安全、不再时刻提心吊胆的修炼环境。

他的身份,戏剧性地从人人可踩一脚的“笑柄”,变成了引人猜测的“神秘人”。

他的处境,也因此阴差阳错地出现了一线转机。

虽然这转机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如此啼笑皆非,充满了命运的戏谑。

但他心中,并无排斥。

甚至,在心底最深处,他对这因误解而生的“安宁”,怀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而真切的感激。

这段不寻常的经历,让他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凡俗的世界。

这里并非只有他曾经遭遇的恶意和欺凌,也并非他曾经以为的只有麻木和冷漠。

这里有愚昧和偏见,但同样存在着朴素的敬畏和纯粹的好奇。

这里有市侩和算计,却也藏着不期而遇的、带着温度的善意和一丝微薄的温暖。

而他,一个从云端跌落的前修仙者,一个如今被冠以“乞丐修士”之名的异类,正身不由己地沉浸在这凡俗市井的烟火气中,体验着一种与过往修仙岁月截然不同、却也无比真实的生活。

这种生活,或许少了仙山琼阁的缥缈出尘,少了移山倒海的波澜壮阔,少了叱咤风云的睥睨天下。

却足够真实,充满了柴米油盐的烟火气,饱含着人情冷暖的鲜活与复杂。

也正是在这份真实与鲜活中,他感觉自己那颗曾经迷茫、痛苦、几乎被消磨殆尽的心,正在一点点沉静下来,慢慢找回那个迷失在力量废墟中的自我。他在这市井的喧嚣与角落的寂静交替中,默默地、一点一滴地积蓄着力量。

凌云深深地吸入一口带着破庙陈腐气息的微凉空气,将脑海中纷乱的杂念彻底摒除体外,心神更加沉静,更加专注地投入到这缓慢而坚定的吐纳之中。

丹田内那缕温暖的灵气,在他的心神引导下,开始沿着某些早已生疏、却铭刻在骨子里的路径,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流转起来。它像一条温柔而执着的小溪,小心翼翼地流淌过他干涸已久、布满裂痕的经脉,带来细微却持续的滋养与修复。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这具被剧变摧残过的身体,正在以极其缓慢、却不容置疑的速度,一点点地修复着创伤,恢复着生机。

他的气力在增长,他的感知在变得更加敏锐,他对周围天地间稀薄灵气的感应和掌控,也在艰难而持续地增强着……

一切,都在朝着一个充满希望的方向,缓慢而坚定地推进。

清冷的月光,穿过破庙屋顶那巨大的窟窿,如同倾泻而下的银色瀑布,恰好笼罩在他盘膝而坐的身影上。

月光如水,为他那沾着泥污的旧衣和沉静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柔和而圣洁的银辉。

远远望去,在这寂静的破庙里,月光下专注修炼的身影,竟真的有了几分传闻中所描绘的“修士打坐,引月华淬体”的神秘意境。

或许,那些沸沸扬扬的市井传闻,也并非全是毫无根基的空穴来风。

至少,它映照出了凡俗人心深处对超凡力量的敬畏与向往,对传奇故事永不满足的渴求。

同时,这荒诞的流言,也在冥冥之中,如同命运无形的手,推动着凌云,这个曾经的修士,如今的“乞丐”,朝着一个连他自己也未曾预料到的、充满未知与可能性的新方向,缓缓前行。

而凌云心中一片澄澈。

他知道,这看似荒诞的转机,仅仅是一个漫长旅程的开始。

随着他体内那微弱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般逐渐恢复、壮大;

随着他对这个曾经被忽略、如今却不得不深陷其中的凡俗世界的了解越来越深入;

未来,必定还有更多的变数、更严峻的考验、更复杂的纠葛,在未知的前路上等待着他。

但他此刻的心境,已与初落凡尘时截然不同。

无论是继续做一个清理污秽沟渠、默默无闻的凡人,还是终有一日能重拾力量,再次踏上那条曾经断裂的修行路。

他都将以更加沉稳、更加坦然的心态去面对。

因为他已经深切地体会到,生活本身,就是由无数个意想不到的意外和看似巧合的转机构成的曲折长卷。

重要的,并非是你遭遇了什么,而是在这些猝不及防的意外和峰回路转的契机中,如何拨开迷雾,找到那条真正属于自己、通往内心所求的道路。

并怀着坚定的信念,一步一步,沉稳而执着地走下去。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

喧嚣了一整天的青风城终于沉沉睡去,陷入一片安宁。

只有城西那座孤零零的破败城隍庙里,一点微弱而坚韧的气息仍在静静流淌。

那倾泻而下的月光,与庙中那个沉浸在自我世界中、专注吐纳的孤独身影,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乞丐修士”的、正在悄然萌芽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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