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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卷着枯黄的落叶,在青风城空旷的街道上打着旋,发出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响,如同低语,将深秋的萧瑟与寒意刻进每一寸空气里。

凌云蜷缩在城隍庙角落冰冷的阴影中,身上紧紧裹着那件从老乞丐那里讨来的、如今已更加破败不堪的棉袄。棉袄上层层叠叠的补丁如同蜈蚣脚般丑陋地爬满表面,散发着一股混合了霉味、汗渍和尘土的难以言喻的气味。然而,这件单薄褴褛的衣物,已是他抵御深秋寒气的唯一屏障。他的脸色依旧病态的苍白,眼窝深陷得如同骷髅,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那场差点要了他性命的高烧虽然退去了,身体勉强恢复了一丝气力,但长久以来根植于骨髓的饥饿和严重的营养不良,仍像沉重的锁链拖拽着他,让他虚弱得几乎站不稳。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费力,胸腔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挥之不去的疲惫感。

就在这时,那熟悉的、令人绝望的“咕噜噜”声,再次从他的腹腔深处清晰地传来。

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了。

清晨,他拖着沉重的身体,在码头帮一个看起来还算和气的货商搬运了几箱轻便的货物,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换来了小半碗稀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薄粥。那点可怜的粥水滑入喉咙,如同几滴水落入干涸龟裂的河床,瞬间消失无踪,根本无法填补他那早已空空如也、叫嚣着抗议的胃袋。正午时分,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在一条肮脏的后巷角落里,意外捡到了半个被人随手丢弃、已经硬得像块小石头的窝头。他几乎是囫囵吞枣地、贪婪地将那冰冷粗糙的硬块咽了下去,然而这非但没能缓解饥饿,反而像点燃了引线,让那烧灼般的空虚感愈发清晰、愈发猛烈地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此刻,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正在西边褪去,浓重的暮色如同巨大的帷幕缓缓降下,那股熟悉而致命的灼烧感,再次如同冰冷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胃袋在剧烈地痉挛、抽搐,一阵阵刀绞般的剧痛让他佝偻着腰,几乎无法顺畅呼吸。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头晕目眩,眼前的景物开始像水波一样晃动、模糊,脚下冰冷的地面仿佛在微微倾斜。

不行……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凌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着从冰冷的地上撑坐起来,后背紧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死亡的阴影,冰冷而滑腻,如同一条盘踞已久的毒蛇,再一次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他脆弱的心脏,缓慢而坚定地收紧。

求生的本能驱使他下意识地摸索自己那个同样破旧不堪、空空如也的行囊。手指在行囊粗糙的布料角落胡乱地、绝望地探寻着,突然,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冰凉、带着奇异圆润棱角的物件——那触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润,与周遭的冰冷截然不同。

凌云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是灵石!

他费力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将手深深探进那个角落,指尖颤抖着勾住那东西的边缘,缓缓地、无比珍重地将它掏了出来。

昏黄的光线下,一块约莫拇指大小的淡青色石头静静地躺在他布满污垢的掌心。石头表面光滑,在微弱的光线中,似乎有极其细微、肉眼难辨的流光在深处缓缓流转。

下品灵石。

这是他身上最后一块灵石了。

当初被无情地逐出青云宗时,他偷偷贴身藏了几下品灵石——那是他省吃俭用、从微薄的份例中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全部家当,本以为能在山下的凡俗世界支撑一段时日,找到新的出路。可残酷的现实很快就给了他当头一棒:在进入山脉后的第一个小村庄,他鼓起勇气拿出一块灵石,想向村民换取两个能果腹的窝头,却被对方当作用玻璃珠子行骗的无赖,挥舞着锄头追打了半里地,落荒而逃;好不容易挣扎着来到青风城门口,他想用灵石抵那入城的几个铜板,守城的士兵劈手就夺了过去,鄙夷地骂他“拿破烂糊弄官爷”,若非当时有个好心的老汉看他实在可怜,替他垫付了入城费,他连这座城门都踏不进来。

这一路颠沛流离,他眼睁睁看着这些曾经在青云宗能让外门弟子眼红心跳的灵石,在这凡俗世界里,竟连半个最粗糙的窝头都换不来,每一次尝试,都像有一把钝刀子在他心口反复割磨。后来在饥寒交迫的逃亡路上,有几块灵石不知何时失落在了哪个荒郊野岭,只剩下这最后一块,被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攥在手心,最终藏进了行囊的最深处——那动作,像是藏着一点支撑他不至彻底崩溃的念想,又像是藏着一个让他不敢触碰、充满巨大讽刺的笑话。

他怎么会把它给忘了?

凌云死死盯着掌心这块在暮色中泛着微弱青芒的灵石,指腹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地摩挲着它冰凉光滑的表面,干涩的喉咙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街角那家熟悉的杂货铺……此刻,那热气腾腾的蒸笼里,应该还摆着刚出锅不久的白面馒头吧?

两个。

他只想换两个。

用这块在青云宗膳堂能轻松换回满满一筐上好馒头的灵石,换两个……应该……总可以吧?

哪怕之前经历了无数次无情的拒绝和嘲讽,此刻,那如同烈火焚烧般的饥饿感,还是彻底压倒了残存的理智和羞耻,像一只无形却极其有力的手,狠狠推着他,跌跌撞撞地朝着那最后一点渺茫得可怜的光亮奔去。

他紧紧攥住那枚灵石,仿佛攥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挣扎着站起身,脚步虚浮而踉跄,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冲出了城隍庙那破败的门洞。

街道上的行人已经变得稀稀拉拉,大多是些裹着厚实棉衣、缩着脖子匆匆往家赶的居民。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们偶尔瞥向这个穿着破烂不堪的棉袄、脸色惨白如纸、身形摇摇晃晃的年轻人,目光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警惕、或是深深的鄙夷。

凌云深深地低着头,几乎要将脸埋进胸口,脚步踉跄却带着一种病态的急促,很快便来到了那家杂货铺的门口。

铺子果然还没打烊,一盏昏黄的油灯挂在门楣下,将“张记杂货”的招牌映照得模糊不清。老板正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手指飞快地拨弄着算盘珠,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在逐渐沉寂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铺子里,靠近门口的货架上,几个白白胖胖、冒着热气的馒头正安静地躺在那里,上面盖着一块半旧的白布。一阵阵新鲜麦粉特有的、混合着水蒸气的诱人香气,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精准地钻进了凌云的鼻孔。

他的胃袋猛地一阵剧烈抽痛,让他几乎弯下腰去。

他用力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却仿佛带着针,刺得他喉咙生疼。他推开了那扇半旧不新的木门。

“叮铃——”

门楣上悬挂着的黄铜风铃发出清脆却短促的响声。

老板闻声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落在走进来的凌云身上,尤其是他那一身显眼的破烂和苍白憔悴的脸,眉头立刻紧紧地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瞬间布满了毫不掩饰的警惕和厌烦。

“你干什么的?”老板的声音又冷又硬,像淬了冰的刀子,“要饭去别处,别在这儿碍事!”这几天青风城都在风传,有个前修仙者沦落成了乞丐,到处用破石头骗吃骗喝,看眼前这人的落魄模样和眼神,倒有七八分像。

凌云的心脏狂跳,不敢与老板那锐利审视的目光对视,只是低着头,快步走到柜台前,将一直紧攥在掌心的灵石极其小心地、轻轻地放在了冰冷的、满是油渍的柜台上。

“老板,”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被粗粝的砂纸反复打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我……我想用这个,换您……两个馒头。”

他的指尖甚至没有立刻离开灵石边缘,依旧虚虚地护着它,仿佛怕它自己滚落,又仿佛怕老板粗鲁的动作碰坏了它——这种可悲的、近乎本能的珍视,连他自己都感到一种尖锐的讽刺。

老板的目光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落在那块淡青色的石头上。他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伸出手,用两根粗短的手指将它拈了起来,随意地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又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粗糙的指腹在光滑的石面上搓了搓。

“这是什么玩意儿?”老板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疑惑和轻蔑,他用指甲盖敲了敲灵石表面,发出沉闷的轻响,“看着倒挺光溜,是块好点的鹅卵石?还是河里捞的?”

“是……是灵石。”凌云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如同蚊蚋,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试图强调它的价值,“是……很珍贵的东西。” 这句话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比虚弱。

话音刚落,老板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突然“噗嗤”一声爆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连手里的算盘都差点掀翻在地。

“灵……灵石?”老板像是被呛到一般,边笑边咳嗽,好不容易止住笑,像扔垃圾一样把灵石“当啷”一声丢回柜台上,脸上充满了嘲弄,“小伙子,我看你不是饿疯了,就是脑子被风吹坏了!就这破石头,还想换我的白面馒头?”

他伸出一根短粗的手指,用力地点着那块在油灯下显得更加黯淡的灵石,嗓门陡然拔高,充满了鄙夷:“你好好看清楚!我这馒头,是用今年新收的麦子磨的细面,加了上好的碱,蒸得又松又软,香得很!两个大馒头,足足要四个铜板!你拿这破石头,能值四个铜板?一个子儿都不值!” 他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了凌云脸上。

凌云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又是这样。

和在那个小村庄里一模一样,和在青风城门口被士兵呵斥时一模一样。

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喉咙发紧,想努力解释这不是普通的石头,它里面蕴含着天地灵气,是修士修炼的根基,在青云宗里……

可“青云宗”三个字刚到嘴边,就被老板更加响亮的嗤笑和谩骂硬生生堵了回去。

“我看你就是跟前些天那个老骗子学的吧?”老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柜台,指着凌云的鼻子破口大骂,“前阵子就有个游方道士,穿得比你强点,也拿块差不多的破石头,油腔滑调地想骗走我两斤新米!被我当场识破,拿扫帚轰出去了!你也是他徒弟?还是想学他那套来我这儿行骗?嗯?”

“不是的!我没有骗人!”凌云急得眼眶都红了,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走投无路的哭腔,身体微微发颤,“这真的是灵石!它很值钱!在……在我们那里,它能换很多很多馒头!很多!” 他徒劳地试图强调,声音却在老板鄙夷的目光下越来越弱。

“你们那里?”老板像是听到了世上最滑稽的笑话,拍着自己肥胖的大腿,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们那里是哪儿?骗子窝吗?还是做梦没醒的地方?我告诉你,别在这儿跟我耍花样!赶紧的,拿着你的破石头滚蛋!别在这儿耽误我关店!” 他厌恶地挥着手,像是在驱赶一只令人作呕的苍蝇。

门外的风声里,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围拢了几个看热闹的街坊邻居,有人借着昏暗的光线认出了凌云。

“咦?这不是那个……那个前仙师吗?怎么还在用石头换吃的?这招还没使腻歪呢?”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妇人小声嘀咕,语气里满是看热闹的意味。

“啧,我早跟你们说过吧,”旁边一个穿着长衫、像是读过几天书的中年男人摇着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铺子里外的人都听见,“他那石头就是假的!糊弄人的!真要是修仙者,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哪会沦落到讨饭的地步?饿死都不可能!”

“就是就是,”另一个粗壮的汉子抱着胳膊,嗓门洪亮地附和道,“我看呐,八成就是个假仙师,不知道从哪个戏班子跑出来的,专门来咱们青风城骗吃骗喝的!这种人,就该抓起来送官!”

这些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毫不留情地扎进凌云的心脏,比老板那赤裸裸的呵斥和嘲讽更让他感到窒息般的痛苦和屈辱。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打在他早已破碎的自尊上。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回到柜台上那块淡青色的灵石上。在昏黄摇曳的油灯光线下,它流转的那点微光显得那么微弱,那么黯淡,像一颗即将彻底熄灭在无边黑暗里的寒星。

这就是他曾经视若珍宝、甚至不惜冒险积攒的东西。

在青云宗,他曾用它购买过上品疗伤丹药,交换过稀有的功法残卷,甚至心情好时,随手就能赏给那些对他极尽讨好之能事的外门弟子。那时候的灵石,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是行走的底气,是他那耀眼“天选之子”光环上不可或缺的一道金边。

可现在,它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这凡尘俗世中一间普通杂货铺油腻的柜台上,被一个市侩的商人轻蔑地称为“破石头”,被一群凡夫俗子指指点点,甚至连两个最廉价的白面馒头都换不来。

连那些曾经在他眼中如同蝼蚁、被他轻易踩在脚下的凡人,如今都能指着它的鼻子,发出肆无忌惮的嘲笑。

“呵……呵呵……呵呵呵……”

凌云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干涩,如同一个年久失修、随时会散架的风箱在艰难地拉扯。他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地将那块灵石重新抓回手心,五指瞬间紧紧攥住,仿佛要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那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薄薄的皮肤和污垢,直直地渗透进去,冻得他骨头缝里都钻心地疼。

他没有再争辩一个字,甚至没有抬头再看一眼那些或好奇、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脸庞。

他猛地转过身,像是要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一步,一步,脚步沉重却又虚浮地走出了杂货铺那扇象征着拒绝的门。

冰冷的秋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毫无阻碍地灌进他那件四处透风的破棉袄,吹得他单薄的身体如同深秋枝头最后一片枯叶,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会被彻底吹倒。他紧紧攥着那块仿佛在嘲笑他的灵石,漫无目的地走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路上。掌心里,那坚硬的棱角硌得皮肉生疼,然而这肉体上的疼痛,却远远比不上内心那如同万丈深渊般的寒意。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终于彻底沉入了地平线之下,浓稠如墨汁般的暮色铺天盖地地泼洒下来,迅速吞噬着整个青风城。

凌云失魂落魄地走着,不知何时,竟走到了一条穿过城区的河边。他停下脚步,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

他慢慢地、近乎麻木地低下头,看着漆黑河水里映出的自己——衣衫褴褛,破布条在风中飘荡;头发如同枯草般散乱纠结;眼窝深陷,颧骨高耸,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水中的倒影,活脱脱就是一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活鬼。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沉重,摊开了那只一直紧握成拳、指节发白的手掌。

那块淡青色的灵石,静静地躺在他肮脏的掌心。

在修仙者的世界里,它是沟通天地、汲取力量的媒介,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在凡俗世界里,它一文不值,连一块最普通的、能填饱肚子的馒头都不如。

原来,所谓的“珍贵”,从来都不是这石头本身。

而是那个能赋予它无上价值的世界,以及他在那个世界里曾经拥有的、高高在上的身份。

他失去了那个世界,失去了那个身份,这灵石,自然也就成了无人识得、无人问津、甚至被人唾弃的破石头。

这个迟来的、冰冷刺骨的认知,像一把烧红后又淬入冰水的锥子,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痛得他连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

一股巨大的、毁灭一切的冲动涌上心头。他猛地扬起手臂,想要将这块象征着过去一切荣光与此刻一切耻辱的石头,狠狠地、远远地扔进眼前这浑浊冰冷的河水里,让它永远消失!

可……他的手指却像是被冻僵了一般,死死地、痉挛般地攥着它,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无论如何也松不开那最后一点力气。

最终,他还是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地垂下手,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麻木,将那块依旧冰凉的灵石,重新塞回了行囊最深的角落。那动作,如同在掩埋一个见不得光的、耻辱的秘密。

就在这时,那熟悉的、代表着生命最后挣扎的“咕噜噜”声,再次从他空瘪的腹腔深处清晰地传来,在这死一般寂静的河边暮色里,显得格外刺耳、格外响亮。

凌云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蹲下身,像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冰冷的膝盖,将那张写满绝望和疲惫的脸,深深地埋进了臂弯形成的、一片小小的、却毫无温度的黑暗里。

没有人知道,在这条流淌着凡俗污水的河边,一个曾经被无数人仰望、被誉为“天选之子”的年轻人,正因为一块连馒头都换不来的灵石,无声地、剧烈地颤抖着肩膀。没有嚎啕,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和滚烫的泪水,悄然浸湿了他破烂的袖口。

他在哭他失去的那个瑰丽奇幻、充满力量的世界。

他在哭他曾经拥有、如今却轰然崩塌、一文不值的身份与价值。

他在哭他直到此刻才痛彻心扉地明白——所谓的天赋异禀与无上荣耀,若失去了支撑它们的根基和归属,终究不过是虚幻的镜中花、水中月。一旦碎了,便连一声微弱的回响都不会留下,只余下彻骨的冰凉和无尽的虚空。

秋风呜咽着掠过河面,如同哀鸣。冰凉的河水在暮色中潺潺流淌,漠然地奔向远方。

凌云就这样抱着膝盖,像一尊凝固的、被悲伤和绝望彻底侵蚀的石像,在河边冰冷潮湿的泥地上蹲了很久,很久。直到无边的夜色彻底吞没了他蜷缩的身影,将他与这片冰冷的土地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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