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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风城的清晨,带着雨后的湿冷。

石板路上还残留着昨夜雨水的痕迹,倒映着两旁店铺昏黄的灯光。早起的商贩已经开始支起摊位,洒扫门前,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食物的香气。

凌云蜷缩在破庙角落的稻草堆里,一夜未眠。

手臂上被野狗咬伤的伤口,经过简单的包扎,虽然不再大量流血,但依旧红肿发炎,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饥饿。

那半块发霉的窝头,在昨天夜里就已经被他啃光了。此刻,腹中空空如也,饥饿感如同无数只小手,在里面疯狂地抓挠,让他头晕目眩,浑身无力。

他必须出去找点吃的。

哪怕是去乞讨,去捡别人丢弃的残羹冷炙。

这个念头,在他心中盘旋了许久,最终还是压过了那点可怜的自尊。

他挣扎着从稻草堆里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草屑。那件粗布麻衣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沾满了污渍和血迹。他的头发依旧散乱,脸上布满了污垢,只有那双眼睛,在深陷的眼窝中,偶尔闪过一丝不甘的光芒。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破庙。

清晨的寒风一吹,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上的伤口也仿佛被冻得更加疼痛了。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走着,目光在两旁的摊位上逡巡,寻找着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

包子铺的热气,面馆的汤香,烧饼摊的芝麻味……每一种香气,都像针一样刺在他的心上,勾起他更加强烈的饥饿感。

但他不敢靠近。

昨天在包子铺被驱赶的屈辱,还历历在目。他怕再次遭到那样的对待,怕看到那些鄙夷和嘲讽的目光。

他只能在街角的阴影里,远远地望着,吞咽着口水。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从街道的另一头传来。

那铃铛声不同于凡俗的铜铃,带着一丝淡淡的灵气波动,清脆而悦耳。

凌云的心中,猛地一动。

这是……灵鹿的铃铛声?

在青云宗,只有内门弟子以上,才有资格豢养灵鹿作为坐骑。

难道是青云宗的人来了?

这个念头,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是回心转意,派人来接他回去了吗?

还是……玄阳子那个老东西,终究还是不放心,派人来斩草除根?

希望和恐惧,在他心中交织,让他一时间忘了饥饿,也忘了身上的疼痛。

他下意识地朝着循着那清脆的铃铛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青风城略显拥挤的街道尽头,一个穿着青云宗标志性青色内门弟子服饰的青年,正骑着一头皮毛如雪般纯净无瑕的灵鹿,姿态闲适地缓缓踱步而来。

那青年约莫二十岁上下,面容虽算不得俊朗,只能说是普通,但眉宇间却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志得意满。他腰间悬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绣着云纹的储物袋,骨节分明的手指正随意地把玩着一串温润通透的玉佩,显然在宗门内地位不低,日子过得颇为滋润惬意。

那头灵鹿姿态优雅,步履轻盈,最引人注目的是它修长的脖颈上,挂着一个精巧别致的银铃。随着灵鹿优雅的步伐,银铃轻轻摇曳,发出阵阵清脆悦耳、宛如碎玉落盘的叮咚声,在清晨略显嘈杂的街市上格外清晰。

在这座灵气稀薄、多为凡俗之人居住的青风城里,这样一位仙家弟子骑乘着如此神异的灵兽,一人一鹿的组合显得格外鹤立鸡群,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街上的行人纷纷侧目驻足,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深深的敬畏与难以掩饰的羡慕之色。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快看,是青云宗的仙师大人!”

“哎呀,那灵鹿通体雪白,眼神灵动,真是好神气啊!”

“可不是嘛!听说青云宗的仙师们个个都有移山倒海、飞天遁地的大神通呢!”

这些带着敬畏和憧憬的议论声,清晰地传入了蜷缩在街角阴影里的凌云耳中,如同冰冷的针,刺得他心头一抽,让本就复杂难言的心情更加沉重酸涩,仿佛打翻了五味瓶。

曾几何时,他也曾是这样,甚至更加风光——他骑乘着比眼前这头灵鹿更加神骏非凡、拥有上古血脉的踏雪麒麟,在青云宗那云雾缭绕、气势恢宏的山门前威严巡视,高高在上地接受着下方凡俗之人的顶礼膜拜和艳羡目光。

可如今呢?他却像一条被人追打的丧家之犬,只能狼狈不堪地躲在这肮脏街角的阴影里,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曾经不如自己的人,骑着灵鹿,享受着那份本应属于他凌云的荣光与尊崇!

强烈的嫉妒和滔天的愤怒,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狠狠地啃噬着他的心脏,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痛楚。他下意识地将本就蜷缩的身体缩得更紧,恨不能将自己完全融入身后冰冷的墙壁,躲进那更深、更暗的阴影之中。

他不想被认出来。

尤其是在自己如此落魄潦倒、衣衫褴褛、浑身伤痕的狼狈模样下,被一个青云宗的内门弟子认出来——那无异于将他仅存的一点点尊严彻底踩入泥泞。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于他。

就在他准备转身,将自己彻底藏匿起来的瞬间,那头原本悠然前行的灵鹿,雪白的耳朵微微一动,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阴影中那道不同寻常的气息。它突然停下了优雅的步子,昂起头,对着凌云藏身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带着疑惑的、轻轻的嘶鸣。

骑在灵鹿背上的青年王浩,也随之抬起头,目光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悦和疑惑,精准地投向了街角那片被阴影笼罩的角落。

当他的目光穿透些许昏暗,最终落在那个蜷缩着、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上时,先是一愣,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那惊愕迅速被巨大的疑惑取代,像是在努力辨认。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下来,化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清晰报复快感的、玩味而冰冷的笑意。

“吁——”

王浩轻喝一声,勒住了灵鹿的缰绳,让这头通灵的神兽稳稳地停在了街角。他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鹿,姿态从容,甚至还带着一丝刻意的优雅。他先是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纤尘不染、象征着内门弟子身份的青色衣袍,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将双手背在身后,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神情,嘴角噙着那抹令人心寒的笑意,缓缓地朝着阴影中的凌云踱步而来。

他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仿佛踩在某种无形的鼓点上。而这鼓点,却像是直接敲击在凌云那早已脆弱不堪的心脏上,让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次沉重的脚步声都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压迫感。

凌云认出了这个人。

王浩!

曾经只是青云宗外门中一个毫不起眼的普通弟子,资质平平,性格懦弱,是他凌云昔日最喜欢、也最方便拿来取乐和发泄的对象之一。

他清晰地记得,有一次,王浩耗费了无数心血,好不容易才培育出一株即将成熟的珍贵“凝露草”,满心欢喜地准备用来冲击炼气四层瓶颈。结果那天恰逢他凌云心情极度恶劣,看什么都不顺眼,便蛮横地走过去,当着王浩的面,带着一种发泄的快意,一脚将那株承载着希望的灵草踩得稀烂!当时的王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绝望和心疼,嘴唇哆嗦着,却连一句不满的话都不敢说出口,只能卑微地、默默地蹲在地上,颤抖着双手,一片一片地去收拾那些散落在泥土里的残破草叶。

那时候的王浩,在他凌云眼中,卑微得如同脚下的尘土,是可以随意践踏、连反抗念头都不会有的蝼蚁。

可现在……

凌云看着眼前这个身着光鲜内门服饰、气息沉稳内敛、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自信的王浩,清晰地感受着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属于炼气五层修士的灵力波动,心中翻涌起一股强烈的、近乎荒谬的虚幻感和铺天盖地的屈辱感。

王浩竟然已经是炼气五层了?!

而且,看他这身行头,这头神异的灵鹿,这派下山采购物资的架势,显然在宗门里混得风生水起,地位远非昔日可比。

而他这个曾经的天才少宗候选,九窍玲珑心的拥有者,如今却沦落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凄惨模样!

这简直是命运开的一个最恶毒、最讽刺的玩笑!

“你……你是……凌云师兄?”

王浩走到距离凌云仅有几步之遥的地方,恰到好处地停下了脚步。他故意用一种带着迟疑和不确定的语气询问,仿佛真的不敢确认眼前这个乞丐般的人会是昔日高高在上的凌云。然而,他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玩味光芒和深入骨髓的嘲讽。

周围那些原本就好奇观望的行人,此刻更是察觉到了此处的异样,纷纷停下脚步,远远地围拢过来,伸长脖子,脸上带着看热闹般的好奇神色,低声议论着。

凌云的身体,在这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毫不留情地扎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扎进他残破的自尊心里。

他想否认。

想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我不是凌云”!

可他的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干涩发紧,任凭他如何努力,竟连一个清晰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死人般灰败。他只能死死地、近乎卑微地低着头,仿佛要将整个头颅埋进胸口,不敢,也没有勇气去迎接王浩那充满戏谑和恶意的目光。

“啧啧啧,”王浩像是终于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夸张到极点的惊讶表情,声音也刻意拔高了几分,确保周围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还真是你啊,凌云师兄!真是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小小的青风城,以这种方式见到你!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副……嗯……令人唏嘘的模样?”

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充满了关切和痛心,但那刻意拖长的尾音和眼底深处几乎要溢出来的嘲讽与报复得逞的快意,却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无比地、一下下剜在凌云那早已鲜血淋漓的心上。

“我……”凌云艰难地张开嘴,喉咙里只挤出一个沙哑破碎的音节,如同砂纸摩擦般难听。

“啧啧啧,”王浩夸张地摇着头,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毫不客气地在凌云身上那身破烂得几乎无法蔽体的衣衫上扫过,又在那手臂上仍在渗血的狰狞伤口上停留片刻,再次提高了声音,生怕别人听不见,“凌云师兄啊!你可是我们青云宗曾经万众瞩目的天选之子啊!身负九窍玲珑心,那是何等的惊才绝艳,何等的威风八面!怎么会……怎么会沦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他的声音洪亮,如同宣告,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围观人群的耳中。

“天选之子?”

“他就是传说中青云宗那个百年不遇的天才?”

“不像啊……这分明就是个乞丐嘛……”

“我前些日子听说了!好像是犯了什么弥天大错,被宗门废了修为,逐出山门了!”

更加刺耳、更加肆无忌惮的议论声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凌云淹没,比之前更加响亮,更加伤人。

凌云的脸,瞬间因极致的羞愤而涨得通红,随即又因失血和绝望而变得惨白如纸。

无边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从头到脚彻底吞噬。

他恨不得脚下立刻裂开一道深渊,让他永远地坠落下去,消失在这令人窒息的羞辱之中。

“王浩……”凌云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被血浸透,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屈辱,“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啊,凌云师兄。”王浩摊开双手,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无辜”的笑容,仿佛真的被误解了一般,“我只是看到昔日的‘仙友’,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想问候一声罢了。”

他特意在“仙友”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其中的讽刺意味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

“想当年,凌云师兄你可是何等风光,何等耀眼啊。”王浩像是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语气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缅怀,但其中蕴含的刻意刁难却尖锐如针,“记得有一次,我耗费了整整一年心血,好不容易才培育出一株堪堪成熟的凝露草,满心期待着能靠它突破瓶颈。可就因为师兄你那天心情‘不好’,觉得碍眼,就那么随意地一脚……将它踩了个稀巴烂。唉,当时我看着那满地狼藉,心疼得可是好几宿都没能合眼呢。”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紧紧锁定凌云惨白的脸,慢悠悠地问道:

“你还记得那件事吗,我‘敬爱’的凌云师兄?”

王浩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印在凌云的心头!

他竟然……他竟然对那件事记得如此清晰!

他竟然选择在此时此地,当着这么多蝼蚁般的凡人,将这件往事血淋淋地撕开!

这是赤裸裸的报复!

是在他最落魄、最卑微、最不堪一击的时刻,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他昔日的过错翻出来,狠狠地践踏他仅存的自尊!

凌云猛地抬起头,用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要瞪裂的眼眶,恶狠狠地、如同要噬人般死死地瞪着王浩!

那眼神中翻涌着滔天的愤怒、刻骨的屈辱、不甘的火焰,还有一丝濒临崩溃的疯狂!

“王浩!”凌云嘶吼着,声音沙哑凄厉,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你找死!”

一股源自本能的冲动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下意识地想要强行催动丹田内那早已枯竭紊乱的灵力,想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将这个胆敢当众羞辱他的小人撕成碎片!

可是……

丹田处骤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绞痛,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里面疯狂搅动!那点微弱的灵力如同死水般沉寂,根本调动不起分毫!

巨大的反噬让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晃,踉跄着向前扑倒,险些狼狈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石板路上。

看着他这副虚弱不堪却偏偏愤怒欲狂的狰狞模样,王浩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如同盛开的恶之花。

“哎呀呀,凌云师兄,你这是怎么了?”王浩故意夸张地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恐”表情,但那眼神中的戏谑却浓得化不开,“难道是想动手打我?啧啧啧,师兄啊,不是师弟说你,就凭你现在这副风一吹就倒的样子……怕是连我一根小手指头都动不了了吧?”

他的话语,如同蘸了盐水的皮鞭,狠狠地、一下下抽打在凌云早已鲜血淋漓的脸上和心上。

凌云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枯叶。

他知道,王浩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冰冷残酷的事实。

他现在虚弱得连站直都困难,体内灵力紊乱如麻,恐怕连一个健壮的凡人都未必打得过,更何况是处于全盛状态、炼气五层的王浩?

他只能像砧板上的鱼肉,眼睁睁地看着王浩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肆意地羞辱他,践踏他,将他最后一点尊严碾入尘土,而他却连一丝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这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比任何肉体上的伤痛、比任何言语上的羞辱都要让他痛苦万分,如同置身于无间地狱。

“唉,算了算了,看你也真是够可怜的。”王浩像是终于“大发慈悲”,慢悠悠地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了一块小小的、成色普通的碎银子,放在掌心掂了掂,然后,用一种极其轻蔑、如同打发路边野狗般的姿态,手腕一抖,将那块碎银子朝着凌云的脚下,随意地扔了过去。

“当啷——”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那块碎银子在冰冷的石板路上弹跳了几下,最终滚到了凌云沾满泥污的破草鞋边。

“这点小意思,就当是我赏你的吧。”王浩的语气,带着一种高高在上、如同施舍乞丐般的淡漠,“省着点用,应该够你买几个热腾腾的包子,填填肚子了。”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凌云那张因愤怒而彻底扭曲变形、几乎看不出原来模样的脸,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残忍而快意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记得好好拿着,别嫌少。毕竟,这块银子……可比当年被你一脚踩碎的那株凝露草,值钱多了,不是吗?”

这最后一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如同点燃火药桶的最后一粒火星,彻底击碎了凌云心中仅存的那一丝丝、摇摇欲坠的尊严!

他猛地抬起头,用那双已经完全被怨毒和杀意充斥、仿佛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在王浩脸上!

那眼神中的恨意是如此浓烈,如此纯粹,仿佛要将王浩的影像烙印在灵魂深处,生啖其肉,渴饮其血!

王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实质般的怨毒目光看得心头莫名一寒,下意识地又后退了一小步。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眼前之人不过是个连灵力都无法调动的废人!一丝羞恼和更加强烈的不屑迅速取代了那瞬间的寒意,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冰冷和讽刺:“怎么?还嫌不够?还想用眼神杀死我?省省力气吧,凌云师兄,认清现实吧。现在的你,连条摇尾乞怜的野狗都不如!”

说完,王浩像是彻底失去了继续戏耍的兴趣,也像是懒得再多看一眼脚下的烂泥。他轻蔑地冷哼一声,不再看凌云一眼,利落地转身,动作潇洒地重新跨上那头雪白的灵鹿。

“驾!”

一声轻喝,灵鹿迈开优雅的步子,载着它那志得意满的主人,扬长而去。

清脆的铃铛声再次响起,叮叮咚咚,节奏轻快,如同在为凌云的屈辱和失败,奏响一曲欢快而刺耳的嘲讽乐章。

周围围观的凡人,先是看了看地上那块闪着黯淡银光的碎银子,又看了看那个蜷缩在阴影里、状若疯魔、浑身散发着绝望气息的落魄身影,脸上纷纷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嫌弃,以及一种事不关己的幸灾乐祸。他们低声议论着,指指点点着,然后如同潮水般,带着满足的看客心态,渐渐散去。

街道上,很快恢复了之前的喧嚣,叫卖声、交谈声重新响起,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羞辱从未发生过。

只有凌云,依旧如同被钉在原地般,僵硬地站在那阴暗的角落里。

他死死地盯着王浩和灵鹿消失的街道尽头,仿佛要将那个方向望穿。然后,他的目光缓缓下移,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落在了脚边那块冰冷、刺眼的碎银子上。

此刻,阳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云层,金色的光束洒落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照亮了空气中无数飞舞的细小尘埃,如同跳跃的金粉。

但凌云的世界,却彻底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的身体,在无人注视的阴影里,剧烈地颤抖着。

不是因为寒冷,也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因为那已经达到极致的愤怒!那深入骨髓的屈辱!那焚烧灵魂的不甘!

他的指甲,早已深深地、狠狠地嵌入了掌心皮肉之中,殷红的鲜血顺着指缝无声地流淌出来,一滴一滴,砸落在冰冷的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暗红。

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因为心里的痛楚,早已如同汹涌的岩浆,彻底淹没了身体的所有知觉,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昔日被他视为蝼蚁、可以随意踩踏的外门弟子,如今却衣着光鲜地骑在神异的灵鹿背上,用一块凡俗的碎银子,如同施舍野狗般,将他凌云,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子,最后的尊严彻底踩入泥泞,碾成齑粉!

这比被野狗撕咬得遍体鳞伤,比为了活命去乞讨发馊发霉的窝窝头,更加让他痛彻心扉,更加让他无法忍受!

“王浩……”

凌云的声音,沙哑低沉得如同九幽寒风吹过,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刻骨铭心的怨毒。

“还有……玄阳子……陈默……石磊……”

他一个个念出那些或直接、或间接将他推入深渊的名字,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磨碎挤出。

“你们……你们所有人都给我等着!”

“我凌云在此立誓!今日所受之辱,他日必定百倍、千倍奉还!”

“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都亲眼看着……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都后悔莫及!后悔今日没有将我彻底碾死!”

他那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声,在清晨渐渐喧嚣起来的街道上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和不顾一切的毁灭气息。

然而,这饱含血泪的誓言,在旁人听来,不过是一个疯癫乞丐的胡言乱语,一个失败者不甘的呓语。没有人理会他,更没有人会放在心上。人们匆匆而过,甚至懒得再多看他一眼。

凌云死死地盯着脚边那块冰冷的碎银子。

时间仿佛凝固了。

许久,许久。

在无数道早已散去、却又仿佛无处不在的、无形的目光“注视”下,在极致的屈辱如同岩浆般灼烧灵魂的煎熬中,他终于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如同背负着万钧重担般,艰难地弯下了那曾经高傲挺直的脊梁。

然后,伸出了那只沾满泥污和干涸血渍、曾经能引动天地灵气的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捡起了那块象征着耻辱的碎银子。

银子的冰凉触感,透过指尖,如同毒液般瞬间传遍全身,直抵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那一刻,凌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中最后一点属于“青云宗天才凌云”的东西,那点残存的光明、骄傲和底线,也随着这弯腰拾取的动作,彻底地、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剩下的,只有一个被无穷无尽的仇恨和屈辱彻底填满、冰冷坚硬的躯壳。

一个为了复仇,为了毁灭那些给予他痛苦的人,可以不择手段、甘愿付出一切代价的……魔鬼。

他紧紧攥着那块棱角硌手的碎银子,仿佛要将它捏碎,也仿佛要将这份耻辱烙印进灵魂深处。然后,他转过身,拖着那条被野狗咬伤、依旧隐隐作痛的腿,也拖着那颗早已沉入深渊的心,迈着沉重如同灌铅的脚步,一步,一步,朝着城外那座破败不堪、阴冷潮湿的破庙走去。

他的背影,在初升的阳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那影子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扭曲而孤单,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永不回头的决绝。

昔日的“仙友”重逢,带来的不是丝毫暖意,而是最冰冷、最彻底的羞辱。

这羞辱,像一把淬了剧毒的钥匙,狠狠捅开了他心中那扇早已摇摇欲坠、通往无边黑暗的大门。

而门后,等待着他的,只有那呼啸而过的冷风,仿佛在无声地见证着这个落魄天才以灵魂为代价立下的血誓,也隐隐预示着,一场由仇恨点燃、足以焚毁一切的恐怖风暴,正在这片阴影之下,悄然酝酿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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