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月隐星稀。浓厚的乌云缓慢吞噬着天幕最后一点微光,将整个青云山脉笼罩在沉滞的黑暗里。山风穿过林间,带起一阵呜咽般的低啸,彷佛预示着某种不祥。
青云宗护山大阵“九转青云阵”正在夜色中无声运转。浩瀚的灵力勾勒出复杂而庞大的符文,形成一个几乎透明的巨大光罩,如同倒扣的琉璃巨碗,将整片山门庇护其中。光幕之上偶尔有流光转瞬即逝,那是阵法自行推演、变换防御节点的征兆。千年大宗的底蕴在此刻显现无遗,庄严,森然,不容侵犯。
然而,再坚固的堡垒,也惧由内而外的崩坏。
阵法之外,山林死寂,唯有不知名的夜虫在草丛深处发出断续的窸窣鸣叫,反而更衬得四周一片令人心悸的空旷。
就在这片窒息的寂静中,两道几乎完全融于夜色的黑影,正以一种非人的速度与隐秘在山林间穿梭。他们的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踏过落叶而不闻其声,掠过枝桠而不惊飞鸟,甚至连自身的气息都收敛得如同顽石枯木——这是将潜行匿迹之术修炼到极致的表现。
这正是影杀楼那两名身负“戴罪立功”之命的金牌杀手,代号“幽影”与“夜鸠”。他们此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等待他们的将是楼内比死亡更可怕的刑罚。
他们在距离青云山正门约五里外的一处偏僻山坳骤然停下。此地怪石嶙峋,灌木丛生,恰好是护山大阵感知范围的边缘极限,再向前一步,便会引动阵法预警机制。
“就是这里了。”幽影率先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滑腻。他犀利的目光扫视四周,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夜鸠一言不发,自怀中取出一支不过巴掌大小、色泽惨白、似由某种凶兽指骨打磨而成的骨笛,放在唇边。他没有用力吹气,而是以特殊的内息法门,催动出一段人耳无法捕捉、却蕴含着特定信息的次声波。声波如同水纹般荡入漆黑的密林深处。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心怀鬼胎者而言,每一息都如同煎熬。
片刻后,山坳另一侧更为茂密的阴影里,传来了三声几近以假乱真的布谷鸟叫声——短促,轻微,正是他们事先约定的暗号。
窸窸窣窣的枝叶摩擦声响起,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蹑手蹑脚地钻了出来。他身穿青云宗外门弟子的青色制式服饰,身形尚带少年人的单薄,面容清秀却苍白如纸,眼神慌乱地四下瞟动,里面盛满了几乎要溢出的恐惧与挣扎。正是被影杀楼握住了致命把柄的弟子,赵明。
他快步走到两名杀手面前,头颅低垂,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甚至不敢抬头与他们对视。
“东…东西呢?”赵明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干涩的喉咙让他几乎失声。
夜鸠冷哼一声,声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威胁。他猛地伸出手,将一个约三寸高、通体漆黑、不透丝毫光线的玉瓶粗暴地塞入赵明手中。玉瓶触肤冰寒刺骨,那寒意彷佛能钻入骨髓,赵明下意识地一哆嗦,感觉握着的并非死物,而是一条蛰伏的毒蛇。
“记住,此物名为‘蚀魂散’。”夜鸠的语气没有任何温度,“无色无味,灵力难察。你的任务,就是按计划行事。主要目标,山巅丹堂所用的那口‘千年灵泉泉眼’,以及日常分发给你们外门弟子助益修行的‘培元丹’丹胚。每次只需挑取发丝般细微的一丁点,溶于清水,再混入其中。必须分批进行,不可贪多求快,务求潜移默化,无人能察。若因你急躁而败露……”
幽影适时接话,阴恻恻地补充道:“……或者胆敢耍任何花样……你远在澜州翠微镇的家人,你那刚满六岁的妹妹……你知道后果。”
“蚀魂散”三个字如同重锤砸在赵明心口。他虽不知此毒具体功效,但只听名字便知是极其阴损歹毒之物。而对方再次提及他的家人,更是击碎了他最后一丝犹豫。他想起了被影杀楼秘密控制起来的父母和幼妹天真无邪的笑脸,又想起了对方事成之后许诺的、足以让他突破瓶颈进入内门的功法和海量修炼资源……极度恐惧与一丝扭曲的渴望在他心中疯狂交织。
最终,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决绝的疯狂,将那冰寒的玉瓶死死攥紧,几乎要嵌进掌心肉里。
“我…我知道了。一定…一定办好。”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滚吧!”夜鸠不耐地低喝,“记住,每隔三日,子时初刻,会有人在此以暗号与你联络,听取进展。若误了事……提头来见!”
赵明浑身剧烈一抖,不敢再多言半个字,猛地转身,像一只被猎鹰惊扰的兔子,跌跌撞撞、却又速度极快地重新没入来时的黑暗,消失不见。
两名杀手冷漠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如同看着一个已无价值的死人。
幽影再次取出骨笛,以另一种频率吹出另一段次声波。
这一次,从另一个方向的密林深处,缓慢而迟疑地走出来另一个人。这是一位中年妇人,身穿青云宗后勤杂役的灰色粗布衣裳,面容憔悴,眼角已有了深深的皱纹,一双手粗糙不堪,显然常年从事辛苦劳作。她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无边的焦虑、深切的无奈,以及一种彷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绝望期盼。她是负责宗门膳食坊部分灵谷与肉食清洗、初处理的杂役,李嫂。
与面对赵明时的粗暴威胁不同,夜鸠对待李嫂的语气稍缓,但那份命令式的不容置疑却丝毫未减。他取出另一个稍小一些、同样漆黑如墨的玉瓶,递了过去。
“李嫂,这是能救你儿子性命的‘灵药’粉末。”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性的低沉,“记住,将它混入你经手的所有灵谷和肉食之中,务必让尽可能多的弟子服用。你儿子所得的那种罕见阴毒之症,唯有以此药为引,吸收大量纯净阳气方能化解。此事若成,不仅你儿子能痊愈,之前许诺你的后续灵石和丹药,也绝不会少分毫。”
李嫂双手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握不住那小小的玉瓶。眼泪在她浑浊的眼眶里打转,最终无声地滑落,滴在干燥的土地上。“仙师…仙师大恩…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我儿子…他…他快撑不住了…”她哽咽着,声音破碎。
“放心。”幽影冰冷地接口,语气中没有半分动容,“我影杀楼……向来说到做到。”
李嫂仿佛被这句话抽空了所有力气,又像是抓住了唯一的希望。她不再多问,用脏旧的袖口狠狠抹去脸上的泪水,将那只蕴含着剧毒的小心翼翼藏进贴身的衣襟里,然后一步三回头,步履蹒跚地消失在密林小径的尽头。
两名杀手静立原地,如同两尊冰冷的石像,直至确认两个内应都已远离,再无任何声息。他们默契地对视一眼,身影微微一晃,便如同鬼魅般融于夜色,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远处,百丈之外的一棵千年古树的浓重阴影之下,一个身形佝偻、手持枯木藤杖的身影缓缓显露出轮廓。干瘦的脸上,嘴角正勾起一抹极度阴森与得意的笑容,正是这一切的幕后策划者之一——鬼医。
他的身后,数道高大、僵硬、如同石凋般的身影悄然矗立,他们周身没有任何生命气息散发,唯有眼眸深处偶尔掠过一丝令人心季的猩红光芒——正是威名赫赫、杀戮无数的“幽冥卫”。
鬼医沙哑低沉的自语声在风中几乎细不可闻:“种子已然播下……只需静待毒花盛开,腐蚀其根……青云宗……呵呵……”
阴冷的笑声被山风瞬间扯碎,消散在无边夜幕之中。
毒饵,已然投下。无形的阴影,正悄然侵蚀着千年大宗的根基。一场针对青云宗的巨大阴谋,缓缓拉开了它致命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