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丰拜相,新政纲领既出,如同在沉寂的湖面投下巨石,波澜迅速扩散至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政事堂在他的主持下,效率空前,一道道旨在“强干弱枝、通商惠工”的政令开始草拟、颁行。然而,所有人都清楚,真正的考验,在于如何将这些纸面上的方略,化为切实的国力。
第一个硬骨头,很快便摆在了杜丰面前——盐政。
这一日,政事堂内,气氛凝重。新任户部侍郎刘晏,正沉着脸汇报一项紧急军情。
“杜相,诸位相公,”刘晏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接朔方、陇右急报,边军饷银虽已足额拨付,然军中多以盐帛为俸,近日市面盐价飞涨,较去岁同期已翻倍有余!将士持俸盐易物,所得大减,怨声载道,军心浮动!”
盐,在这个时代,不仅是民生必需品,更是硬通货,与粮食、布帛一同构成财政和军饷的基石。盐价失控,直接动摇军心民生!
“盐价为何飞涨?”杜丰眉头紧锁,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
刘晏深吸一口气,道:“据初步查探,原因有三。其一,去岁沿海几大盐场遭风灾,产量确有下降。其二,漕运新章试行,旧有盐运体系受到冲击,转运不畅。其三,亦是关键——各地盐商,尤其是掌控主要销路的几大盐枭,趁机囤积居奇,操纵市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愈发沉重:“而这些大盐商背后,多有……多有地方豪强、乃至朝中致仕官员的影子。其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话音刚落,立刻便有出身东南的官员出声:“刘侍郎此言,未免以偏概全。盐价波动,乃市场常情,岂能尽归咎于盐商?漕运新章扰乱旧制,亦是原因之一。”
这话看似公允,实则是在为盐商开脱,并将部分责任引向杜丰正在推行的漕运改革。
杜丰心中冷笑,他知道,盐政之弊,积重难返。自汉以来,盐铁官营时松时紧,但利益集团早已形成。这些盐商及其背后的保护伞,如同附着在帝国血脉上的水蛭,贪婪地吮吸着民脂民膏,甚至敢将手伸向军队!
“市场常情?”杜丰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若真是市场常情,为何别物不涨,唯独盐价飞涨?为何偏偏在边军饷盐发放之时飞涨?这究竟是市场,还是有人在操控市场,意图挟制朝廷,动摇国本?!”
他最后一句,声色俱厉,目光如电般扫过刚才发言的官员,那人顿时脸色一白,噤若寒蝉。
“杜相息怒。”另一位较为持重的老臣打圆场,“盐政之弊,非一日之寒。当务之急,是平抑盐价,稳定军心。是否可暂由太府寺拨出库盐,平价供应边镇,以解燃眉之急?”
“此乃扬汤止沸!”杜丰断然否定,“今日能拨库盐救急,明日他们便能将库盐也炒高!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此类事情必将反复发生,永无宁日!”
他站起身,走到大堂中央,斩钉截铁地道:“盐,乃天地自然之利,当为国家所有,惠及万民,而非少数人牟取暴利之工具!旧有盐政,官商勾结,弊端丛生,已到了非改不可之时!”
众臣皆是一震,意识到杜丰要对盐政这块最难啃的骨头动手了。
“杜相之意是……恢复全面榷盐(官营专卖)?”刘晏眼中精光一闪,他早有此意,只是阻力太大。
“非止恢复榷盐,”杜丰目光深远,“更要革新盐法!本相提议:其一,设立‘盐铁转运使’,总揽全国盐铁生产、运输、销售,直接对政事堂负责,垂直管理,打破地方垄断!其二,于主要产盐区设立‘盐监’,招募民夫,统一生产,官收、官运、官销!其三,推行‘盐引’制度,商人若想经营盐业,需至盐铁转运使司购买盐引,凭引至指定盐场支盐,至指定区域销售,严格管控,杜绝私盐和囤积!”
这一套组合拳,旨在将盐业的利润最大程度地收归国有,并建立一套清晰、可控的管理体系。这无疑是要彻底斩断那些盐商及其背后势力的财路!
会场内顿时炸开了锅。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此法太过酷烈!与民争利,恐失天下商贾之心!”
“盐铁转运使权力过大,易成弊政!”
“各地情况迥异,一刀切恐生祸乱!”
“杜相,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啊!”
面对汹涌的反对声浪,杜丰面沉如水。他深知,此刻绝不能退让。这不仅是经济改革,更是一场政治斗争,是他确立新政权威的关键一役。
“与本相争利?”杜丰冷笑一声,声震屋瓦,“他们是‘民’吗?他们是盘剥军民、吮吸国血的蠹虫!天下商贾,守法经营,互通有无,本相欢迎之至!但若想靠垄断民生、操控国计来牟取暴利,便是国之巨贼,人人得而诛之!”
他目光如炬,逼视着那些反对最激烈的官员:“尔等如此为盐商张目,莫非与其有何利益关联?还是说,认为我大唐将士的军心,不如那些盐商的钱袋重要?!”
这话已是极重,带着森然的杀意。那几个官员顿时汗流浃背,不敢再言。
“此事,本相意已决!”杜丰不容置疑地宣布,“即刻起草《盐法革新条陈》,奏请陛下批准!刘晏!”
“下官在!”
“由你暂领‘盐铁转运使’一职,全权负责盐法革新事宜!给你先斩后奏之权,遇有阻挠新政、囤积居奇、哄抬盐价者,无论其背景如何,皆可依法严办,以儆效尤!”
“下官,领命!”刘晏精神大振,他等这一天太久了。
“苏瑾!”
“末将在!”
“调派禁军精锐,协助刘侍郎,保障盐政革新顺利推行,若有宵小作乱,武力镇压!”
“得令!”
杜丰雷厉风行,顷刻间便完成了人事部署和武力保障。他深知,改革需要强权开路。
退堂之后,杜丰回到值房,立刻召见了凌素雪。
“盐价飞涨背后,绝不仅仅是商人贪利。给我彻查,是哪些人在背后串联、指挥?朝中还有哪些人与他们有牵连?尤其是……看看有没有元载案的漏网之鱼,或者其他隐藏的对手!”杜丰语气冰冷。
凌素雪眼中寒光一闪:“明白。督主,是否需要……”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杜丰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先拿到确凿证据。新政初行,需以律法立威。但若有人冥顽不灵,自寻死路……也不必留情。”
“是!”凌素雪领命,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阴影中。
杜丰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暮色。盐政革新,是他挥向旧利益集团的第一柄利剑。这一剑,必须快、必须准、必须狠!他知道,前方必是腥风血雨,但他别无选择。
帝国的沉疴,需要用猛药,也需要用快刀。而他杜丰,便是持刀之人。利剑既已出鞘,不见血,绝不归鞘!长安城的上空,因盐价波澜,再次凝聚起浓厚的战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