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的命令化作一道染着血与火的流星,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穿越戈壁荒漠,投向于阗方向。而此时的于阗王城,却正沉浸在一种诡异而狂热的氛围中。
随着月圆之夜的临近,大明尊寺周围的戒备达到了顶点。身着白袍、眼神狂热的摩尼教护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于这座宏伟寺庙围得水泄不通。寺内高台已然搭就,装饰着象征光明的日月纹章与奇异符箓。城内街道被清扫一空,无数于阗百姓乃至周边部落的信徒,被驱赶着聚集在寺庙广场及主要街道两旁,等待着“神启”时刻的降临。空气中弥漫着香料燃烧的异香与人群躁动的低语,一种宗教性的集体亢奋,如同瘟疫般蔓延。
寺庙深处,一间守卫森严的密室内,凌素雪身着繁复华丽的白色祭服,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女教徒搀扶着,坐在镜前。铜镜中映出的容颜依旧清丽,但那双昔日锐利如寒星的眼眸,此刻却空洞无神,仿佛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她的肢体显得有些僵硬,动作迟缓,如同一个制作精良却失了魂灵的偶人。
光明左使,一个身形高瘦、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男子,身披绣满金色火焰纹路的黑袍,悄然走入密室。他审视着镜中的凌素雪,嘴角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
“明尊的意志即将借你之身显现,我的‘圣女’。”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控制力,“今夜之后,于阗将彻底沐浴在光明之下,东进的圣战亦将因你而开启。这是无上的荣耀。”
凌素雪没有任何反应,目光依旧空洞地注视着前方,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语。只有那微微蜷缩在宽大袖袍中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光明左使不以为意,只当是药物尚未完全掌控这具坚韧躯体的表现。他挥了挥手,示意女教徒为她戴上缀满宝石的额饰与面纱,彻底遮住那可能泄露情绪的脸庞。
“带她去高台,时辰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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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于阗王城以东约百里,尼雅河下游一片枯死的胡杨林中,张顺和他麾下的五百“跳荡营”精锐,正如同蛰伏的猎豹,静静地等待着。他们收到了杜丰那道近乎疯狂的强攻命令。
没有内应,没有退路,只有目标。
张顺将部下召集到一处沙丘背后,他的脸上涂满了用来伪装的泥浆,只有一双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光芒。
“弟兄们!”他的声音沙哑却清晰,“司徒的命令,你们都知道了。玄影兄弟折在了里面,凌司主生死未卜。里面是几千摩尼教疯子,还有于阗的守军。咱们这点人进去,九死一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这些大多是从范阳就跟着他血战出来的老兄弟。
“但是!”他猛地提高了音量,“里面困着的,是咱们的司主!是跟着大帅在范阳烧过史思明皇宫,在燕山断过胡虏盟书的凌司主!大帅说了,不计代价,强攻!救人!哪怕抢回一具尸体!”
“你们怕不怕死?!”
“不怕!”低沉的吼声如同闷雷,在胡杨林中回荡。
“好!”张顺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森然,“老子带你们出来,就没想着全须全尾地回去!但就算死,也要把那座鸟寺捅个窟窿,让那帮装神弄鬼的杂碎知道,咱唐军的刀,还利不利!”
“刀锋所向,有死无生!”众人压低声音,齐声低吼,一股惨烈的杀气弥漫开来。
张顺迅速布置任务:“一队,随我正面突击,吸引注意,制造混乱!二队,携带火油、炸药,绕到侧后,找机会焚烧寺庙粮草物资,炸开围墙!三队,由副尉带领,一旦围墙炸开,不顾一切冲进去,直扑高台,寻找凌司主!记住,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救人!得手之后,不必恋战,立刻按预定路线向西南方向突围,那里有安西军的小队接应!”
“明白!”
“检查装备,一刻钟后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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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升至中天,清冷的光辉洒在于阗王城,将那座灯火通明的大明尊寺映照得如同白昼。广场上,人山人海,无数信徒跪伏在地,口中念念有词,等待着神迹的降临。
高台之上,光明左使傲然而立,他举起双手,正要开始那蛊惑人心的“神启”演说。
就在这一片宗教狂热达到顶点的时刻——
“咻——嘭!”
一支带着凄厉啸音的响箭,如同撕裂夜幕的闪电,猛地射入广场,钉在了一名摩尼教护军的胸口!
紧接着,如同鬼魅般,数百名身着黑色劲装、脸涂彩纹的唐军锐卒,如同从地底钻出,自多个方向,悍然扑向了戒备森严的寺庙外围!
“敌袭!!”
“唐军!是唐军!”
短暂的死寂之后,广场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骤然响起!
张顺一马当先,手中横刀化作一道雪亮的光弧,直接将一名试图阻拦的护军连人带刀劈成两段!他如同疯虎般冲入敌阵,所过之处,血光迸溅!
“跳荡营!向前!向前!”他嘶声怒吼,带着部下不顾一切地向寺庙大门猛冲!
摩尼教护军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敢在此时、此地发动如此决死的强攻,外围防线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撕开了一道口子!但他们的反应也极快,更多的白袍护军如同潮水般从寺庙内涌出,试图将这支胆大包天的唐军淹没。
与此同时,寺庙侧后方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冲天火光!二队成功引爆了炸药,一段围墙在烈焰与硝烟中坍塌,更引燃了附近的仓库!
混乱!极致的混乱!
高台之上,光明左使又惊又怒,他完全没料到唐军竟敢如此行事!他一把抓住身旁眼神空洞的凌素雪,厉声道:“快!带圣女从密道撤离!”
然而,就在这兵荒马乱、杀声震天的时刻,或许是那熟悉的唐军喊杀声,或许是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又或许是体内药物在剧烈情绪波动下产生了缝隙——凌素雪那空洞的眼神,猛地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星火般的亮光!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枷锁。虽然依旧虚弱,虽然意识仍有些模糊,但那股深植于骨髓的、属于顶尖暗卫的本能与意志,在这一刻,苏醒了!
她猛地抬起头,透过轻薄的面纱,看向那抓住她手臂的光明左使,眼中不再是空洞,而是冰冷的、带着一丝嘲弄的杀意!
“你……”光明左使察觉到她的变化,瞳孔骤缩。
电光火石间,凌素雪手腕一翻,一枚不知何时藏于袖中的、细如牛毛的毒针,已悄无声息地刺入了光明左使的手腕!
光明左使只觉得手腕一麻,一股阴寒瞬间顺着手臂蔓延!他惊骇欲绝,猛地甩开凌素雪,连退数步。
凌素雪踉跄了一下,扯掉碍事的面纱和额饰,露出一张苍白却写满决绝的俏脸。她看也不看中毒后脸色迅速发黑、惊恐后退的光明左使,目光迅速扫过混乱的战场,锁定了那支正在寺庙大门处血战、试图向内突进的黑色洪流。
那是……唐军!是来救她的!
求生的意志与久违的热血瞬间涌遍全身。她不再犹豫,强忍着身体的虚弱与不适,看准高台一侧较为低矮的栏杆,纵身一跃!
白色的祭服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她如同折翼的白鸟,坠向下方的混乱战场。
“司主!!”
正在血战中拼死向高台方向张望的跳荡营三队副尉,恰好看到了这惊人的 一幕,目眦欲裂,嘶声狂吼!
“在那里!保护司主!!”张顺也看到了那道坠落的白影,心中狂震,挥刀劈翻两名敌人,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咆哮起来,“所有人!向那个方向!杀过去!接应司主!!”
原本就惨烈无比的战局,因为凌素雪这决绝的一跃,瞬间变得更加白热化!所有的唐军士卒,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力量,不顾一切地向她坠落的方向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血火交织,刀光剑影。月圆之夜的大明尊寺,不再是神启的圣坛,而是化为了血肉横飞的修罗场。
那缕被囚禁已久的星火,终于在血与月的映照下,爆发出挣脱樊笼的璀璨光芒!而她与那些为她而来的大唐勇士们,能否在这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答案,就藏在这越来越浓的血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