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上的博弈,杜丰凭借对西域潜在危机的深刻洞察,成功转移了肃宗的注意力,暂时化解了李辅国的构陷,三司会审不了了之。他在长安的处境,虽未完全摆脱监视与猜忌,但总算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行动的限制也略有松动。
然而,杜丰心中并无丝毫放松。西域的危局如同悬顶之剑,凌素雪的命运更是时刻牵动着他的心弦。他必须利用这来之不易的有限空间,加速布局。
首要之事,便是重启对西域的情报与营救通道。李辅国的眼睛仍在暗中盯着,大规模的调动绝无可能。杜丰采取了更为隐秘的方式。他通过柳明澜留在长安、看似与政治毫无瓜葛的兴业社高级管事,以“开拓西域商路”为名,组织了一支精干的商队。这支商队明面上携带丝绸、瓷器和茶叶,暗地里却混杂了数名“察事司”重新甄选、绝对忠诚且精通西域语言及生存技能的好手。他们的任务不再是强攻或潜入,而是以商贾身份,设法与“玄影”小队取得联系,传递新的指令与资源,并利用商业网络,搜集更多关于摩尼教内部、大食动向以及突骑施、黠戛斯勾结的情报。
“告诉他们,首要目标是确认凌司主的生命安全和确切状况,不惜代价获取她的消息。其次,摸清摩尼教激进派利用‘圣女’的具体计划。所有行动,以商业活动为掩护,安全第一。”杜丰对负责此事的亲卫低声吩咐,将一封用密语写就的指令交予他,通过兴业社的渠道秘密送出。
安排完西域事宜,另一件沉甸甸的心事浮上杜丰心头——父亲杜甫的下落。
自他魂穿此世,投身于波谲云诡的朝堂与血腥的战场,与这位名垂青史的诗圣父亲便聚少离多。记忆中,最后一次确切的音讯,还是安禄山叛军攻陷长安前后,杜甫携家眷颠沛流离,据说一度被困长安城中。后来杜丰崛起于河北,军务政务缠身,加之战乱阻隔,通信极其困难,关于父亲的消息便愈发渺茫。他只隐约听闻父亲似乎曾试图北上灵武投奔肃宗,但中途被叛军俘获,押回长安,后又侥幸脱身,辗转漂泊于陇右、蜀中一带,具体行踪成谜。
如今他身居高位,虽处境微妙,但总算有了一些能力。为人子者,岂能坐视父亲流离失所,生死不明?
他唤来了两名最为信赖、心思缜密的旧部亲随。此二人并非“察事司”成员,背景干净,不易引起李辅国等人的注意。
“你二人,持我手书与信物,分头行动。”杜丰神色凝重,“一人南下蜀中,寻访剑南节度使严武府邸及蜀中旧交,打听先生(唐代对父亲的尊称)消息。另一人,西去陇右,探访秦州(今天水)、成州(今成县)等地,尤其是那些战乱中收留流亡文士的寺庙、道观或乡绅之家,仔细查访。”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历史上,杜甫正是在这段时期写下了大量反映战乱疾苦的传世名篇,其生活困顿,身体也每况愈下。
“记住,先生性情耿介,不喜张扬。寻访时务必低调,不可惊扰地方,更不可暴露我的身份。若寻得先生,只需告知他……丰儿在京中一切安好,望他保重身体,勿以为念。若能接到他……便妥善护送,若先生不愿来京,也需确保其生活无虞,暗中予以照拂。”他将两封亲笔信和足以证明身份、支取钱财的信物交给二人,信中言辞恳切,充满了对父亲的牵挂与担忧。
“属下明白!”两名亲随深知此事关乎主公人伦亲情,郑重领命,悄然离去。
望着他们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杜丰心中怅然。他改变了自身的命运,挽救了家族的危难,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大唐的国运,却似乎未能改变父亲颠沛流离的轨迹。历史的惯性,或者说个人在时代洪流中的渺小,让他感到一丝无奈。他只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多少为这位饱经沧桑的伟大诗人,带来一线安稳的微光。
处理完这两桩最紧要的私事,杜丰将目光重新投回朝堂。他知道,暂时的平静之下,暗涌从未停止。李辅国绝不会甘心失败,而肃宗的猜忌之心,也绝非一次出色的战略分析所能完全消除。
他需要继续巩固自己的地位,而“经世讲坛”与逐渐积累的“清望”,便是他在长安立足的重要根基。他更加用心地经营讲坛,不仅邀请名儒,也开始有选择地邀请一些在实务上有所建树的中下层官员,讨论漕运、盐铁、边备等具体国策,使其不仅仅是一个清谈场所,更隐隐成为一个探讨实际政务、汇聚有志之士的平台。这进一步扩大了他在士林和务实官员中的影响力。
同时,他也开始有节制地回应太子李豫的拉拢。他依旧不与太子谈论具体人事,但在讲学论政时,会有意引导太子关注民生疾苦、吏治得失,培养其仁德之心与务实之风。他深知,未来的君主若贤明,于国于民皆是幸事,而自己若能对储君施加正面影响,亦是功在千秋。这种若即若离、以道义相辅的方式,既避免了结党的嫌疑,又确实增进了与太子的关系。
这一日,杜丰正在东宫与太子讲解《尚书·无逸》,一名内侍匆匆而入,在太子耳边低语几句。太子李豫闻言,脸色微变,挥退内侍后,转向杜丰,语气带着一丝凝重:
“太傅,刚得到消息,李辅国以整饬宫禁为名,奏请陛下,欲将原北衙六军部分兵马,与神策军混编,并由其亲信统一指挥。此举若成,则宫禁兵权,尽入其手矣!”
杜丰心中一震。李辅国这是要彻底掌控宫廷武力,其跋扈之心,已昭然若揭!此举不仅威胁皇权,也让他这种外臣更加不安。
“殿下,”杜丰沉声道,“此事关乎宫禁安全,陛下圣心独断,非臣等所能妄议。然,殿下身为储君,于社稷安危有责,若觉此事不妥,或可于陛下问及时,委婉陈情,言明兵权贵在制衡,独揽恐非国家之福。”
他没有直接怂恿太子反对,而是提醒太子以储君身份,从国家利益角度进言,这符合他的身份,也更稳妥。
李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杜丰知道,新一轮的暴风雨,恐怕又要来临。李辅国攫取兵权的举动,必将引起朝野更大的反弹,而自己身处漩涡中心,能否再次安然度过,并借此机会进一步打开局面?
他望向窗外,长安的天空依旧灰蒙蒙的。西域的烽火,父亲的漂泊,朝堂的暗斗……千头万绪,都系于他一身。他必须像真正的砥柱一样,在这激流险滩中,牢牢稳住自己的根基,等待时机,破浪前行。
而关于父亲杜甫的确切消息,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尚未激起回响。他只希望,那两位派出的亲随,能早日带来平安的讯息,让他这颗悬着的心,能稍稍放下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