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无虑的日子总是短暂。
这一夜,篝火只余零星红点在黑暗中明灭。村民的欢声笑语早已沉寂,唯余海浪轻拍沙滩,也拍打着李森半梦半醒的意识。
多日未曾修炼,他竟久违地生出睡意。他没有抗拒这份属于凡人的享受,沉沉睡去。
然而安宁并未持续到天明。
梦境如无声潮水,悄然将他淹没。
他不再躺在简陋却安全的高脚屋中,而是立于一片无边破碎的焦土之上。天空是压抑的暗红,不见星月,只有扭曲如血管般的辐射云缓缓蠕动。空气灼热黏稠,弥漫着浓重的硫磺与金属熔毁后的恶臭。
这是他熟悉的末日图景,是他拼尽一切才逃离的深渊。
“爸……”
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如冰锥刺穿死寂,也刺入李森的灵魂。
他猛地僵住,那颗在篝火下稍被暖热的心,瞬间再度冰封。他艰难转身,试图寻找声音的来处。
“爸爸……救我……”
又一声传来。李森听得清清楚楚——是李默!是他的儿子!
梦境中的他恢复了四肢健全的模样,猛然发力,想将这末日景象撕碎。往日的绝对力量仿佛归来,末世幻境不堪一击,顷刻崩塌,眼前涌现出他再熟悉不过的团团迷雾——儿子的声音正从那里传来。
“李默!”李森嘶声怒吼,又喊道:“轩辕!你给我滚出来!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轩辕的声音悠悠传来:“不是我做了什么,而是你做了什么?你一个金丹修士,终日沉溺吃喝享乐,要这身修为何用?你这般颓废,如何活下去,又如何复活李默?你忘了当初对儿子的承诺?原来全是在放屁!”
一连串诘问如重锤砸落,李森气势陡颓,喃喃道:“对不起……我做不到……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对不起……”
“爸爸,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我不行了……我打不过他们,他们太强了,我根本不是对手,他们太坏了!”
李森不断摇头,斗志全无。连日的安宁让他心生妄念:有些事,不如就放弃了吧。纵然遗憾,但人生何来完美?
“废物!”轩辕终于怒不可遏,“我一开始就觉得你是个废物,果然没看走眼!”
“你明知妖族强大、高士达阴险,我斗不过的……放过我吧,我累了……真的好累……”
“哼!既然如此,你就把这身修为让给有决心的人吧。我已想好,用秘法将李默连同你的灵根转至他人之身,助他复活。再传你醍醐灌顶之法,将你的修为渡让过去。”
李森一怔——竟还有这种方法?他却不知,如此施为,自己很可能殒命。轩辕不告诉他,正是怕他畏缩拒绝。以轩辕如今残存之力,已无法强行剥夺他的修为。
李森沉默良久。一是不确定轩辕是否可信,二是若要他放弃十多年苦修、再度沦为凡人,实难甘心。
“哼!就你这般也配为人父?口口声声救儿子,关键时刻却畏缩不前!”轩辕再度厉声斥责,“你这废物,不配我为你种下的灵根,不配这身修为,更不配做李默的父亲!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救你?不如大家一同死了干净!人族有你这种懦夫,简直是全族之耻!”
李森被骂得抬不起头。他是金丹修士,可也是人。是人,难道就没有选择的权力?况且他对人族早已心冷——高士达一而再、再而三害他,何曾顾念同族之情?
想到这里,他忽然心念一动:自己是半妖之躯,轩辕似乎并不知情?
轩辕确实不知。当初他封闭李森的神庭,彻底切断二人意识联系,唯有生死关头才会触发联络——只为在关键时刻,保住这枚人族最后的希望火种。
有此依仗,李森终于同意。他不愿再听轩辕怒骂,更不忍李默难过。“好,我将修为传给儿子,这也是天经地义。但我该去哪里找一具身体?我曾想用自己的细胞克隆一具,却始终未能成功。”
听李森同意,轩辕语气稍缓:“不必如此麻烦。就在这岛上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别人的孩子?”
“怎么?你还想用自己孩子?敌寇当前,岂容你等上十几年?血脉固然重要,但人族存亡更重!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轩辕越说越怒,几近暴喝,“我答应你:若你将来再有孩子,便让李默转生至新生儿身上——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这一承诺,让李森放下所有疑虑。“好,我现在该怎么做?”
轩辕大喜,立刻告知方法:趁夜色挨家搜寻目标,确定后以神识摧毁其灵魂,余下的便交给他来办。
方法简单——只不过是要一个人的命罢了。
但李森没有选择。他太渴望李默复活,不愿儿子继续人不人、鬼不鬼地存在。
行动前,李森最后一次运转灵力,修复了脸上与身上的伤疤,唯独对残废的四肢仍无能为力。
随后,他起身如鬼魅般潜出草棚,潜入他人居所。
一番搜寻,轩辕锁定了一个叫帕猜的十七岁少年。这孩子聪慧机灵,每次出海捕鱼总是收获最多,且肤色较浅,也让李森心里稍觉好受一些。
轩辕催促道:“别愣着,开始吧。用拇指按住他眉心,灵力和神识同时贯入——遇其灵魂,便以灵力绞碎!”
李森没有片刻犹豫,立刻照做。
灵力与神识进入到帕猜眉心之中,立刻就碰到了一团模糊之物,李森默念一声,“孩子,对不住了!”
说罢,灵力包裹而上,立刻将那团模糊之物搅得粉碎。
这个大男孩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身体只是微微一抽搐,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接下来就是轩辕的操作,他让李森的神识退到一旁。不一会儿,李森就看到神庭那团厚重的迷雾中出来一老一少两个人。他忍不住叫道:“李默!”
两人回头,只见老者已是轮廓分明、五官清晰,俨然一派仙风道骨。而李默却仍是一道模糊的影子,面容尚未成形,混沌不清。
李森忍不住又喊道:“李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李默回答:“爸爸,我很好。轩辕爷爷说,只要用肉身滋养我,我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李森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轩辕打断:“休要多言,我这就带他去重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