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河塔前的混乱,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冷水,瞬间炸裂,席卷全场。百姓的惊叫、哭喊、推搡践踏声,与官兵声嘶力竭的弹压呵斥声、以及祭台附近因骚动引发的器物倒塌碎裂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失去控制的恐慌洪流。高耸的镇河塔身依旧间歇性地闪烁着不祥的异光,塔基深处传来的沉闷震动虽已减弱,但那份诡异的余波仍如同跗骨之蛆,侵蚀着每个人的理智。
高台之上,赵汝成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那双平日深沉如渊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火焰。他苦心经营多年,耗费无数心血财力打造的“盛世祭典”,他用以粉饰太平、凝聚民心、乃至行那窃取龙脉之实的关键仪式,竟在最后关头,毁于一旦!毁在一只他从未真正放在眼里、却屡次坏他好事的蝼蚁手中!
“李、清、河!”这三个字在他齿缝间碾磨,带着血腥味的杀意。塔身的异动、能量的紊乱,无一不指向地宫核心遭受了干扰。除了那个凭借诡异手段屡次逃脱的小子,还能有谁?!他竟然真的潜入了连自己都布下重兵、设下绝杀禁制的核心地带!
奇耻大辱!更是致命的威胁!
“肃静!!”赵汝成再次运足功力,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强行压过部分区域的喧嚣,他必须立刻控制住场面,否则民心溃散,后果不堪设想。“各部官兵听令!驱散人群,分隔区域,有胆敢趁乱作祟者,格杀勿论!”他必须展现出绝对的掌控力。
命令下达,训练有素的亲兵和部分精锐官兵开始强行分割混乱的人群,手段粗暴,顿时引发更多冲突和惨叫,但混乱的势头确实被稍稍遏制。赵汝成看也不看台下那些如同受惊羊群般的百姓,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镇河塔基座的方向,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掐灭源头!
“赵福!”他声音低沉,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他身后侧的管家赵福,立刻上前一步,肥胖的脸上满是惊惶与狠厉交织的神色:“老爷!”
“你,带‘影煞’一组,立刻从密道进入地宫!”赵汝成语速极快,却字字清晰,不容置疑,“找到那只老鼠,死活不论!但青铜匣若有丝毫闪失,提头来见!”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忌惮,“地宫里那位‘客人’……若他出手,你们便从旁协助,务必确保万无一失!若他未出手……你们便自行清理门户!”
“影煞”,是赵汝成暗中培养、绝对忠诚于他个人的死士队伍,精通合击暗杀之术,个个心狠手辣,修为皆是不弱,是他手中最锋利的暗刃之一。派他们出马,可见其杀心之决绝。
“是!老爷放心!定叫那小子插翅难飞!”赵福狞笑一声,眼中凶光毕露,立刻转身,对着空气打了几个隐秘的手势。顿时,数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从祭台后方不起眼的角落悄然汇聚,随着赵福,迅速消失在通往塔基某处隐蔽入口的方向。
派出清剿队伍后,赵汝成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立刻亲自前往地宫将李清河碎尸万段的冲动。他不能走。祭典被毁,民心浮动,此刻他若离开,无异于承认失败,只会引发更大的猜疑和动荡。他必须坐镇于此,以雷霆手段稳定局势,将这场“意外”强行扭转为“地脉异动,已得镇压”的“功绩”。
他目光扫过台下仍在骚动的人群,以及那些神色各异的官员士绅,心中冷笑。一群蠢货!等收拾了地宫里的虫子,再慢慢跟你们算账!他的视线尤其在不远处观礼台上、看似同样惊疑不定的苏文轩脸上停留了一瞬,杀机一闪而逝。百川书院……迟早要连根拔起!
“传令!封锁镇河塔周边三里所有通道!许进不许出!严查一切可疑人等!”赵汝成继续下达命令,他要将这片区域变成铁桶,绝不让任何消息,尤其是地宫里的消息,轻易泄露出去。“另,通告全城,方才异动乃地脉灵气充盈,与宝塔初次交感所致,现已被本官以无上法力安抚,乃大吉之兆,令百姓各安其业,不得妄传谣言!”
一道道命令发出,冰冷的杀机与虚伪的安抚交织,试图将这失控的场面重新拉回他的掌控轨道。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重了。
*
与此同时,地宫深处。
李清河背靠着冰冷刺骨的暗红色金属柱,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势,带来撕裂般的痛楚。黑袍邪修那最后一击的爪风,在他背上留下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透了破碎的衣衫,黏腻而冰冷。识海因过度消耗意念之力而阵阵刺痛,眩晕感不断袭来。
但他还活着。
就在黑袍邪修因塔外传来的巨大轰鸣和震动而微微分神、第二击稍缓的电光石火之间,他凭借求生的本能,用尽最后力气扑向了最近的金属柱阴影后。也就在他扑倒的瞬间,他清晰地感受到,整个地宫邪阵的运转,因外界的干扰和他之前那“一针”的后续影响,出现了更为明显、持续时间也更长的滞涩!
那九根连接青铜匣的能量锁链光芒剧烈闪烁,甚至出现了短暂的扭曲!坑洞中心青铜匣汲取地脉之气的速度也陡然一降!整个地宫的血色光芒都暗淡了一瞬!
这滞涩虽然短暂,却给了李清河一丝喘息之机,也显然激怒了那位黑袍邪修。
“小辈!你找死!”黑袍邪修惊怒交加,他没想到塔外竟真出了乱子,更没想到这乱子似乎还与眼前这小虫子有关!他不再留手,身形如鬼魅般扑来,枯瘦的手掌带着凄厉的鬼啸之声,直抓李清河头颅!这一次,攻击未至,那阴冷的杀意几乎已将李清河周围的空气冻结!
避无可避!李清河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甘的疯狂!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刺激下,识海中那枚黯淡的“意念星辰”爆发出最后的光芒,他不是用来攻击,而是全部用于“感知”!感知地宫因阵法滞涩而出现的、那些细微的能量乱流和结构薄弱点!
就在黑袍邪修利爪即将临体的刹那——
“咻!咻!咻!”
数道尖锐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地宫入口方向(李清河来时的那条通道)疾射而来!是淬毒的弩箭!目标并非李清河,而是直指黑袍邪修的后心要害!
“嗯?”黑袍邪修冷哼一声,攻向李清河的招式不得不一变,袍袖一挥,一股阴风卷出,将那些弩箭尽数扫落在地,发出“叮当”脆响。他霍然转身,看向入口处,眼中绿芒闪烁:“什么人?!”
趁此机会,李清河如同滑溜的泥鳅,猛地向侧后方一滚,不顾伤势,拼命向着地宫更深处、那些堆积着废弃建材和能量流动更为混乱的角落遁去!
入口处,火光闪现,赵福那肥胖的身影出现在通道口,他身后,跟着五名全身笼罩在黑色紧身衣中、只露出一双冰冷眼眸的“影煞”成员。他们手持奇形兵刃,气息联成一片,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
“尊使恕罪!”赵福对着黑袍邪修躬身行礼,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奉郡守大人之命,前来清除闯入的鼠辈,以免干扰‘圣阵’运行。此獠交由我等处置即可,不敢劳烦尊使大驾。”
黑袍邪修兜帽下的目光在赵福和那群“影煞”身上扫过,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赵汝成倒是养了几条好狗。也罢,本使便看看你们的手段。记住,那青铜匣若有损伤,你们知道后果。”说罢,他竟真的向后飘退数步,隐入一根金属柱的阴影中,摆出一副袖手旁观的姿态。显然,他乐得有人代劳,同时也想看看赵汝成麾下这些人的实力,以及……那只小虫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李清河的心沉到了谷底。刚摆脱一个更恐怖的邪修,又来了赵汝成的精锐死士!而且这五人气息相连,行动默契,显然擅长合击之术,比单独面对黑袍邪修的压力或许稍小,但对他此刻重伤的状态而言,同样是绝境!
“围起来!格杀勿论!”赵福尖声下令,自己则退到通道口,堵住了李清河唯一的退路。
五名“影煞”如同鬼魅般散开,成扇形向李清河藏身的角落逼来。他们步伐诡异,无声无息,只有兵刃上闪烁的幽光,带着死亡的寒意。
李清河背靠着一堆冰冷的、刻有符文的废弃石材,大脑飞速运转。硬拼是死路一条!必须利用地宫复杂的环境!他的“观气”之能全力催动,感知着周围的一切:脚下地面细微的能量脉动、头顶穹顶符文的明暗规律、身边堆积建材的结构、甚至那因外界干扰而尚未完全平复的、邪阵能量流的紊乱轨迹……
就在第一名“影煞”成员踏入他三丈范围内的瞬间,李清河动了!他没有向前冲,也没有向后退,而是猛地一脚踹在身旁一根半埋在地下的、断裂的金属桩上!同时,手中扣着的几块从角落捡来的碎石,以特定的角度,奋力射向头顶几处能量流动异常活跃的穹顶符文节点!
“轰隆!”金属桩被踹动,带倒了旁边一堆不稳的石材,发出一阵巨响,烟尘弥漫,暂时阻挡了正面敌人的视线。
而射向穹顶的碎石,则精准地打在了那几处因阵法滞涩而变得脆弱的符文节点上!
“嗡……!”穹顶那片区域的符文光芒一阵剧烈闪烁,原本就紊乱的能量流受到外力刺激,顿时失控,化作数道细小的、却充满破坏力的能量乱流,如同无形的鞭子,向着下方无差别地抽打下来!
“小心能量反噬!”一名“影煞”成员低喝,五人迅速变阵,闪避格挡那些混乱的能量流。虽然这些能量流不足以重伤他们,却成功打乱了他们的合围阵型,也延缓了他们的进攻节奏。
李清河要的就是这片刻的喘息!他如同游鱼般,借着烟尘和能量乱流的掩护,向地宫另一个方向、一处有着更多废弃建材和复杂管道的阴影区域逃窜。他不再直线奔跑,而是不断利用地宫的立柱、废弃的基座、甚至地面上那些能量流转的沟槽作为掩体,身形飘忽不定。
“追!他已是强弩之末!”赵福在远处气急败坏地大叫。
五名“影煞”紧追不舍。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不断射出淬毒的暗器,挥出凌厉的刀罡,封堵李清河的逃路。李清河身上不断添加新的伤口,鲜血淋漓,但他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凭借对环境的超常感知和对能量流动的预判,以毫厘之差避开致命攻击,或是利用邪阵本身尚未完全稳定的能量扰动,给追兵制造麻烦。
一次,他故意将一名“影煞”引向一处地面能量沟槽,在其踏足的瞬间,以意念微操,引动了沟槽内因阵法紊乱而淤积的、带有腐蚀性的邪能,虽未重创对方,却让其行动一滞。另一次,他躲到一根金属柱后,追兵的刀罡斩在柱子上,反而激发了柱身符文的防御反应,爆开一团能量冲击,将追兵逼退。
这场追杀,变成了一场在死亡边缘的捉迷藏。李清河将地宫复杂的地形和邪阵的不稳定状态利用到了极致。他不再试图正面抗衡,而是不断地逃、不断地躲、不断地制造混乱,拖延时间。他的意识因失血和消耗而开始模糊,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支撑。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外面的同伴能制造多大的混乱?斗笠客前辈是否会现身?这一切都是未知数。他只是在赌,赌一线渺茫的生机,赌这地宫深处的混乱,能最终撕裂赵汝成精心编织的罗网。
而在他身后,那名黑袍邪修始终冷眼旁观,如同欣赏困兽之斗的观众,那双惨绿的眸子中,闪烁着残忍而好奇的光芒。这只小虫子,比他想象中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