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物流园的探照灯像一柄柄冰冷的手术刀,剖开浓稠的夜色。
凌晨三点十七分,林小满盯着手腕上的军用手表,秒针咔嗒咔嗒地碾过表盘,像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反复拉锯。指挥车的遮光膜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外面是蹲守了七个小时的特警队员,靴底陷在发烫的水泥地里,汗水浸透的战术背心泛着油光;里面是她和沈严,空气里弥漫着速溶咖啡的焦味,还有沈严指间偶尔飘来的烟草气息。
“还有四十三分钟。”林小满的声音有点干,她咽了口唾沫,视线重新落回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由无数绿色光点组成的热力图正缓慢跳动,那是她根据近三个月的毒贩活动轨迹建模出的“719交易预测模型”——红点最密集的区域,正是他们此刻所在的物流园b区仓库。
三天前,当她把这份标满公式和概率分析的报告拍在沈严桌上时,禁毒支队的老队员们几乎要笑出声。“林参谋,缉毒不是算算术,毒贩可不会按你的Excel表格走。”副队长王鹏叼着烟,语气里的不以为然像针一样扎人。
是沈严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按她的方案布控。出了问题,我担着。”
此刻,这位力排众议的队长正靠在椅背上,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他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到手指才猛地回神,把烟蒂摁进满是烟蒂的矿泉水瓶里,发出滋啦一声轻响。
“紧张?”沈严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视线扫过林小满攥得发白的指关节。
林小满没抬头,指尖在触控板上快速滑动:“数据显示,目标出现概率78.3%。”她顿了顿,补充道,“误差范围不超过十分钟。”
沈严低笑一声,从战术背心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扔到她腿上。林小满低头一看,是袋薄荷糖,包装被捏得变了形。“老张以前蹲点,就靠这个提神。”他说,“他总说,越觉得有把握,越要嚼颗糖——甜的能压掉心里的火。”
提到老张,指挥车里的空气骤然沉了几分。那个总爱咧嘴笑、说自己女儿和林小满一般大的线人,在海鲜市场的乌龙行动后没两天就没了消息,最后被发现时,尸体蜷在废弃仓库的角落,掌心用鲜血写着“深海”二字。
林小满剥开一颗薄荷糖塞进嘴里,冰凉的甜意从舌尖窜到太阳穴,却压不住后颈泛起的热意。她知道,沈严虽然没明说,但老张的死像根刺,扎在两人之间——毕竟,若不是她误判了冷藏车,线人未必会暴露。
“沈队,”耳麦里传来狙击手的声音,压得极低,“西北方向围墙外,有辆白色面包车停了二十分钟,没熄火。”
沈严瞬间坐直身体,抓起望远镜:“车牌号?”
“被泥糊住了,看不清。”
林小满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调出物流园周边的监控录像。画面里,那辆面包车的轮廓确实有些眼熟。“是三天前在警局外盯梢的那辆。”她放大画面,“车尾灯左侧有个凹痕,和偷拍我的人开的车一致。”
沈严的眼神冷了下来:“各单位注意,目标可能改走西侧货运通道,加强戒备。”他侧头看向林小满,“你的模型算到他们会换路线吗?”
“算到了。”林小满调出另一份图表,上面用红色虚线标注了三条备选路线,“西侧通道的防御漏洞最大,概率41.2%,但我以为……”
“以为他们会按最高概率来?”沈严打断她,语气里听不出嘲讽,“林小满,毒贩不是数据,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反着来。”
薄荷糖的甜味突然变得发苦。林小满咬住下唇,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时间——距离她预测的交易时间,只剩十五分钟。
凌晨三点三十五分,白色面包车突然启动,却没有靠近物流园,反而沿着围墙缓缓绕了一圈,在南门附近停下。一个穿蓝色工装的男人从副驾驶下来,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低着头快步走向门卫室。
“他要干什么?”林小满的心跳漏了一拍。
“门卫室值班的是我们的人。”沈严按住耳麦,“老周,别惊动他,看他想做什么。”
片刻后,老周的声音传来:“他说是送快递的,指定要交给……林小满参谋。”
林小满猛地抬头,撞进沈严错愕的目光里。
“快递?”沈严皱眉,“查过了吗?有没有问题?”
“扫了三遍,没 explosives。地址写的是物流园b区仓库,收件人林小满,电话是你的办公号。”老周顿了顿,“他放下东西就走了,面包车已经开远了。”
沈严看了眼时间,距离预测的交易时间还有八分钟。“先把东西拿过来。”他对林小满说,“你待在车里,锁好门。”
林小满想说“我跟你一起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知道,在这种时候,服从命令是最好的选择。看着沈严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笔记本电脑上的贴纸——那是她刚入伍时,父亲送的,上面印着一行小字:“数据会说谎,但逻辑不会。”
可现在,逻辑告诉她交易即将开始,现实却送来一个莫名其妙的快递。
五分钟后,沈严回到指挥车,手里拎着那个黑色塑料袋。袋子上印着本地一家连锁快递公司的标志,但封口处没有胶带,只用细麻绳松松地系着。
“拆开看看。”沈严拔出战术匕首,小心地挑开绳子。
袋子里只有一个泡沫箱,不大,大概能装下两盒牛奶。林小满的心跳得飞快,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沈严掀开泡沫箱的盖子,一股腥咸的海水味扑面而来。
箱子里没有毒品,没有炸弹,甚至没有信件。
只有一只巴掌大的生蚝,带着湿漉漉的泥,安静地躺在碎冰里。
林小满愣住了。生蚝?又是生蚝?她下意识地看向沈严,对方的脸色比夜色还沉,指尖捏着生蚝壳,指节泛白。
“沈队,”耳麦里传来王鹏的声音,“各区域排查完毕,没发现可疑人员。那辆面包车也不见了。”
交易时间已过。
毒贩没来。
指挥车里一片死寂,只有电脑主机的嗡鸣。沈严拿起那只生蚝,对着探照灯的光仔细看,突然低骂一声。
“怎么了?”林小满凑近。
沈严把生蚝转了个方向,壳上被人用利器刻了两个字,笔画很深,边缘还沾着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血。
——深海。
林小满的呼吸骤然停滞。这两个字像烙铁,烫得她指尖发麻。从老张掌心的血字,到U盘里的标红记录,再到此刻生蚝壳上的刻痕,“深海”像个幽灵,无处不在。
“他们在耍我们。”沈严把生蚝扔回泡沫箱,声音冷得像冰,“719不是交易时间,是警告。”
林小满猛地想起父亲日记里的一句话:“深海喜食活物,以生蚝为信。”当时她以为是比喻,现在看来……
“沈队,”她的声音有些发颤,“这不是警告。”
沈严转头看她。
“是邀请。”林小满指着生蚝壳,“他们知道我们在查‘深海’,知道老张的死,甚至知道我对生蚝的阴影……他们在等我们去找他们。”
沈严沉默了片刻,突然抓起对讲机:“收队。老周,把泡沫箱和生蚝带回技术科,一寸都别放过。王鹏,查这家快递公司的所有网点,尤其是凌晨三点到四点的监控。”
“是!”
队员们开始撤离,探照灯逐一熄灭,物流园重新被夜色吞噬。指挥车里,林小满盯着那只生蚝,突然想起行动前夜,沈严在天台上说的话。
“老张总说,破了案带我们去吃他老家的生蚝。”
“等抓住‘深海’,我请你吃。”
那时的月光很软,她以为破案只是时间问题。现在才明白,他们面对的可能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团伙,而是一张盘根错节的网,网的另一端,或许还连着她失踪的父亲。
沈严发动了指挥车,引擎的震动让林小满回过神。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是她和父亲的合影,背景是军用仓库的大门。照片里的父亲笑得温和,手里拿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生蚝,说是刚从老家寄来的。
“你爸……”沈严突然开口,欲言又止。
“他以前总说,生蚝要带泥才新鲜。”林小满摩挲着照片边缘,声音很轻,“他还说,有些东西看起来普通,壳里藏着珍珠。”
沈严没说话,只是把车开得很慢。后视镜里,物流园的轮廓越来越小,像个被遗弃的谜团。
林小满握紧照片,指尖触到父亲的影像,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
这场以生蚝开始的闹剧,绝不会以一个刻字的生蚝结束。
“深海”就在暗处,而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只能纵身跃入那片不见底的黑暗里。
车窗外,一只夜鸟突然惊飞,翅膀划破寂静的夜空。林小满低头看向那只被证物袋封存的生蚝,壳上的“深海”二字在微弱的光线下,像一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