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卿回家没看到小凤武,一问才知道他住在学校了。他知道栀兰这种情况,没有心思管孩子。就跟栀兰商量了一下,就把凤武带到市里去了。他想把他带在身边,至少不会出去乱跑。
逸卿从来没单独带过孩子,又不会做家务,他的单位和凤武上学的学校又是相反的两个方向,每天早出晚归,对孩子一点也照顾不上。凤武的生活和学习都受到了影响。
凤武自转到三小上学,天天偷着哭。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班里五、六十个学生,他一个都不认识。他不敢跟同学说话,也不敢跟他们玩。
每到下课的时候,别人都像小兔子一样欢蹦乱跳地在操场上玩,只有他,总是孤孤单单地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发呆,脑子里天天想的,是孙老师和尹小虎他们。
天黑了,逸卿还没下班,他饿得好难受,宿舍里一点吃的也没有。
凤武每天放学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默默地在宿舍里等着,以前他只是没有了爸爸,现在连妈妈也看不到了。
小凤武突然感觉好想栀兰,想她在家天天哭没有人陪咋办?想她一天到晚吃不上饭咋办?想她害怕咋办?他甚至想,要是她死了……
他不敢往下想了,恨不得马上回家。
“大哥……我想回家……”晚上,终于等到逸卿回来了。
“你为啥想回家呀?”
“……我、我想妈妈,她、她一个人在家……,”凤武带着哭腔,继续说道,“我……还想孙老师,还想小虎,这里我一个人都不认识……我不想在这里上学。”
逸卿看着他泪眼汪汪的样子,鼻子酸酸的。红着眼眶说,“坚持到周末好不好?周末我送你回去。”他看着凤武的眼睛说,“那你回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啥条件?”凤武抽泣着问。
“回家住,不能再回孙老师那住了。”逸卿认真地看着他。
“行,我就跟妈妈在家住,再也不去别人家住了。”
自从逸卿把凤武接走,栀兰整天以泪洗面,心中满是愧疚与担忧。
难怪孩子不回家呀,这个破家还有啥可回的呀?天天搂着他疼着他的嘉濠不在了,能哄着他带着玩的哥哥姐姐都在外地。
家里就剩这一个一天到晚就知道哭的死妈妈,孩子回来晚了就知道打他,别的啥都不知道管,饿了还得去别人家里找吃的……
想到这些,栀兰就心如刀绞,她觉得对不起孩子,更对不起嘉濠。
她开始想凤武,她知道大儿子从小到大就不会照顾人,把小凤武接过去,他们两个人能吃上饭吗?老儿子在学校会不会挨欺负呀……栀兰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逸卿把凤武送回来了,筱媛姐仨每个礼拜也都能回来住一天,栀兰的心里渐渐地好受一些了。她天天盼着周末,盼着孩子们能回来。
有时候筱媛和慧婕都补课回不来,舒婉一个人也是周周都要回来的。每次小舒婉回来,都是一边走一边默默地流着眼泪。
一直哭到大门口,她才停下来把眼泪擦得干干净净。然后高兴地喊着,“妈妈——我回来啦!”
听到老闺女的声音,栀兰一下子高兴起来,她笑着地迎出来。然后开开心心地给两个孩子做吃的。这是她最惦记、最心疼、最割舍不下的两个孩子,他们太小了。
舒婉一边吃饭一边讲学校里的趣事,尽量逗着栀兰和凤武笑。
晚上,两个孩子一边一个,抱着栀兰的胳膊,舒婉12岁,凤武9岁。
等孩子睡着以后,她伸手摸摸舒婉,舒婉翻个身,把胳膊搂在她的脖子上,嘴里“妈妈、妈妈”喃喃地叫着,跟小的时候一样。
她又伸手摸摸凤武,凤武好像正在做梦,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妈妈——妈妈——”哇哇大哭,拼命地喊着“妈妈”。
直到栀兰把他搂到自己的怀里,小凤武才停止了哭声。她轻轻地拍着孩子的后背,栀兰的眼泪静静地淌着。她知道小凤武肯定是做噩梦了,躺她的怀里,闻到了她的味道,立刻又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可怜的孩子,你们哪天才能长大呀?妈妈哪才能放心地去找你们的爸爸呀。
自从嘉濠走了以后,栀兰天天都在盼着,等慧婕考上大学,把这两个小的往逸卿和筱媛手里一交,她就完成任务了。
那时候她就能去找嘉濠了,她不能叫嘉濠孤孤零零地一个人在那边,她要去陪着他。不然,她这一辈子都不能安心。
她一边幻想着她见到嘉濠的那一刻,嘉濠是什么样子啦?他会问自己哪些事情?我会告诉他健斌分配了,告诉慧婕真的考上大学了,舒婉跟凤武……
突然,栀兰好像做了一个梦被吓醒一样,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她拍着自己的脑袋,我这是怎么了?我答应嘉濠这么大的事,怎么就忘得一干二净呢?
他要是问起他的老儿子小凤武在哪,他的老闺女小舒婉学习怎样了,我怎么跟他交待啊?
回家这么多天了,栀兰第一次想起嘉濠临终前的情景,她想起了自己趴在他耳朵上说的那些话,一下子把自己吓住了。
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嘉濠发了誓,这才几天啊,我怎么就能忘得一干二净了呢?我怎么这么糊涂啊?我答应他的事要是做不到,我哪有脸去见他啊!
想到自己对丈夫的承诺,栀兰一下子清醒了。她越想越感觉自己太自私了,这不是以前的我呀,照顾他们两个你自己的责任,怎么能推给两个大的,自己啥也不管了呢?
两个大的也是你的儿女呀,你怎么就不知道心疼他们呢?孩子们已经失去了父爱,你忍心让他们妈妈都没有了吗?他们遇到点难事,想回家里歇歇,你让他们去找谁呀?
栀兰一下子想明白了,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为了帮嘉濠完成任务,我也得好好活着。我得把小凤武照顾好,让几个大孩子省点心。
逸卿算是结婚了,但是啥都没有,还两地分居,栀兰觉得她一辈子都欠月华的。健斌大二还没上完,全靠助学金养活,多一分钱都没有。筱媛带着两个妹妹,所有的花销就靠她那点工资。
“他们太难了,我不能再给他们增加负担了。”栀兰开始可怜孩子,开始体谅儿女们了。
我得把这个破家过好,等孩子们放假回来,有家的感觉,过年过节他们有个地方去,有个奔头。
我要是再这样哭下去,心就死了,家就散了……
鸡打鸣了。栀兰告诉自己,从今天起,要坚强起来,要好好过日子,要给孩子们作个榜样。
1982年的五一,筱媛和平安回家住了几天,帮桅兰把园子都种上了。从那以后,栀兰开启了一种全新的生活模式。
她活过来了,白天使劲地干活,好好种地。晚上,把小儿子哄睡了以后,自己去仓房使劲地哭一场。
哭完了,心里不那么憋得慌了,她再好好地想想她今后该怎么办?怎么过才能把日子过起来?怎么做才能让孩子们安心工作,好好上学?
她理清了思路,慧婕考大学肯定没有问题,我得豁出一切,让这两个小的也都能顺利地考上大学,实现嘉濠的愿望。
一天下午,凤武放学后回家,看到栀兰挑着水桶正要往外走,“妈妈,我也跟你去。”凤武扯着栀兰的衣服。
“你在家看门,我一会就回来。”小凤武一想,家里没人不行,就懂事地点点头。
他回到屋里,拿起课本开始写作业,算术、语文两科作业都写完了,栀兰还没回来,他爬到杖子上往大道上望,大道上一个人也没有。
凤武的心里有点担心,“妈妈能去哪呢?”,他一边琢磨着,把门关好就往井台走。到了井台边,小凤武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家的扁担和水桶,可是到处都没有栀兰的影子。
“妈妈!”他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撒腿就往大大家跑,一边跑一边哭,“姥姥——,姥爷——,我妈掉井里啦——,妈妈——,妈妈——”。
他拼命地跑,拼命地喊,还不时地转着头沿着小路四处看着,他希望栀兰能在路边出现。
小凤武的哭声惊动了邻居,大家纷纷赶来。栀兰就在井台旁边的周家坐着说话。
周嫂子看栀兰过来挑水,想叫她进家里帮着看一眼她大闺女自己裁的衣服行不行。
栀兰看完了,又唠了一会嗑,她没想到小凤武能找来。听到孩子哭得那么厉害,她急忙跑出来在后面追。
小凤武趔趔巴巴地在前边跑着,一边跑一边哭。
栀兰在后边一边追一边喊着,“凤武——,我在这里啦——”
“我妈妈掉井里啦——我妈妈掉井里啦——”凤武跑到大大家门口,哭得更厉害了。
大大妈妈听到孩子哭声吓了一跳,赶紧跑出来,他们一抬头,栀兰也跑过来了,大大笑着跟凤武说,“你回头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