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媛马上就小学毕业了,这几天我就在想,……初中……不想叫她上了,你看行不行?”嘉濠躺在栀兰的身边,小声地试探着她的态度。
“啊?为啥呀?她才刚过十三周岁呐,你不叫她上学,她能干啥去呀?”栀兰没明白嘉濠的意思,更没想到他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么个想法。
七月份中旬,筱媛就小学毕业了,整个东线,只有六队有一所初中。
“我看你太累了,想叫她下来帮帮你。她去六队住校,你一个人又是猪,又是蜂,还有这一大家人吃饭,我怕你忙不过来。”
“她学得这么好,上学从来没用咱操过心,你现在叫她下来,她还不得疯啊?”
“一个小丫头学得再好有啥么用,过几年就找婆家了。你再细点教教她,有了裁缝这个手艺,够她用一辈子了。”
“那可不行。”栀兰一看嘉濠这是要来真的了,一下子坐了起来,她板着脸严肃地说:
“就因为她是小丫头,才更应该叫她多上学。她自己有了本事,将来才能找个好婆家,才能不被人瞧不起。”
不知道栀兰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想到了自己,她的态度很坚决,并且语调也很激动。
嘉濠一看没有商量的余地,就没再提这件事。
筱媛从小就顾家,不管栀兰上没上班,只要她放了学,家务活她就全包了。
七、八岁的时候,她就跟着表姐们去割猪食菜,上大河给自己和弟弟妹妹洗衣服。十二岁以后,就开始洗全家的衣服了。
放寒假的时候,栀兰带着凤武回娘家了。马上要过小年了,栀兰还没回来,筱媛一着急,自己就把被褥都拆洗了,挂得满屋都是。
晾干之后见栀兰还不回来,她就试着自己缝,等栀兰到家的时候,筱媛把被褥都做好了,叠得整整齐齐。
尽管是大针小线的不太好看,但是把栀兰和嘉濠都高兴得不得了。她虚岁才十三呐,周岁才刚过了十一岁。
从那次以后,家里洗洗涮涮的活栀兰就没再碰过。
会拆洗被褥之后,筱媛就琢磨着拆洗棉衣。这个活更难干,又费力又费水。
每年清明一过,她就开始拆洗棉衣了。她把每个人的棉袄棉裤,薄的厚的都要拆洗干净,然后叠好了包起来,等着秋天栀兰做。
虽然她对自己的学习抓得紧,但是她从来没有在家里写过作业。平时上学的时候,她用下课的几分钟就能把作业完成的利利索索。
也正因为这样,嘉濠才觉得她去住校太舍手了,但是又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子起早贪黑地来回跑。
筱媛压根就不知道嘉濠的打算,放了暑假就开始收拾自己去六队宿校的行李。
她知道家里的情况,什么也不挑剔,栀兰上班忙得饭都吃不上,也没有时间给她做。她就在家自己掂量着弄。
因为平时她和两个妹妹三人铺一条旧炕被,上面蒙了一条补了好几层的破床单。所以她只有被子和枕头,没有褥子。
她找了一条凤武的小包被当褥子,垫在身子底下两头都不够长,最主要的是它既没有里也没有面,全部是用破裤腿、旧尿布什么拼的。
筱媛也不嫌丑,拿一条旧棉毯包起来,上面垫了一个床单,行李就齐了。
初中报到那天,她和大家一起到了六队。队部门口是高年级的同学接待了他们,把他们分别领进宿舍,给他们分配了指定的铺位。
行李放下之后,筱媛和来自各个生产队的新同学一起,兴高采烈地朝着盼望已久的学校走去。
“看——学校!”刚转过宿舍的屋角,不知是谁突然大喊道。
筱媛抬头一看,眼前的景致让她心里一动,她不由自主地长舒了一口气:太美了!这就是我心目中的学校。
从队部到西山的家属区,中间是一片开阔平坦的绿地,一排新建的红砖瓦房座落在绿地的中央,教室的窗框和门都油上的天蓝色,镶在红砖墙上格处的耀眼。
教室的门前是一个大型操场,操场的四周是体育器材,两侧是篮球场和排球场。
球架子也被涂上了醒目的天蓝色,场地上,体育老正带着几个男孩子用雪白的石灰划着界线。
火红色的教室,天蓝色的球架,还有四周的绿草搭配起来,一切都显得那么清新,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光彩夺目,就连场地上的几道白杠,在筱媛眼里都那么好看。
筱媛她们被安排在知青们宿舍,跟她们一起住,作息也都跟他们同步。
原本是炕上已经住了六、七个人了,现在每铺炕上又加进来四、五个人,把两铺大炕塞得满满的,每个人的铺位都窄得不能再窄了。大家把褥子都叠成一小条,只够一个人能躺下 ,翻身都要很小心。
六队的知青一部分来自省城,另一部分是本场的高中毕业生。从省城来的知青有一半是农大的教工子女,还有一半是省委大院的干部子弟。
吃完晚饭,如果队里没有大会的话,他们有的看书,有的排练文艺节目,有的写大字报,有的写黑板报,都在做着文艺青年们的事。
筱媛每天看到这些情景,从心里滋生出对她们的敬佩和羡慕。
食堂是没有凳子的,十几个人围站在桌子的一圈,每个人端着自己的铝饭盒,夏天常是土豆炖茄子,或者炖豆角,冬天好像只吃过冻的卷心白菜汤,没有肉,连粉条也没有,放几块土豆就算美味了。
有时候汤上面浮着几点油星,据说是把菜汤做熟了以后,在出锅前淋上一勺生油,它就漂在上面了。(有些知青把这叫做后老婆油)
那时候,大家好像都不知道饱饿,每顿一个馒头,一碗汤。大家都一样,也的确没有其他可吃的,知青们抢着吃,学生们也跟着抢着吃。
有的时候晚上会做面片汤,有时候会煮挂面,没有什么菜,配点萝卜咸菜或黄瓜咸菜,这就算改善伙食了。
记得最难吃的一次是馒头里有很浓的柴油味儿,估计是在面袋和柴油装在一起了柴油浅到面袋子上,炊事员也不清楚,就这么做熟了。
别人可能还勉强,筱媛可就惨了,她天生对柴油味过敏,掰一块馒头捏在手里,就是咽不下去。但是如果不吃它,又没有任何东西可吃的。
筱媛想了一个办法,她把馒头掰成小碎块,放到零下二三十多度的室外窗台上,让它的味道尽可能的挥发出去。
过了几分钟,她去把馒头拿了回来,放进嘴里只感觉到满口的冰碴,嚼起来冰冰的硬硬的,还挺好玩的,柴油味就不那么明显了。
每到周六中午放了学,她急忙吃口饭,约上七队和十队的同学一起往家走。到了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全家脏衣服都搜出来,抱到院子,先挑急着穿的,洗出来一半。
她坐在院子里,用手一搓就是一下午,当五颜六色的衣服挂满园子的四周时,她的两只手脖疼得不敢握东西。
如果缸里有水还好,要是没有水,要自己去井台挑。那口缺德的井一直缺水,打一桶水要从几十米深的井底摇上来三次才能装满。
嘉濠和栀兰下班回来,老远就能看到挂了满院子的衣服,他们知道这是大闺女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