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滴答声终于从急促转为平缓时,二利被推出重症监护室的那天,走廊里的阳光都像是松了口气。
两家人在病房外守了半个多月,眼下终于能轮流踏进普通病房,看着病床上插着管子的男人,心里悬着的石头才算落了半截。慧婕握着丈夫的手,指节发白,仿佛一松手就会再次失去。
慧婕几乎是把铺盖卷搬到了医院,单位那边只在早晚各去打个卡,其余时间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边,握着二利没输液的手,一遍一遍地跟他说家里的事:
“小源昨天在幼儿园得了小红花,说等你醒了要给你看;妈给咱腌了好多你最爱吃的那种辣白菜,等你能吃饭了咱回家吃……”二利的手指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回应。可慧婕从不放弃,她坚信那些微小的触碰终会唤醒沉睡的他。
日子在数着天数的等待里慢慢熬着。每天清晨,慧婕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趴到二利的面前,轻声喊他的名字,手指轻轻拂过他紧闭的眼皮,盼着能看到一丝动静。
家里人轮流来替换她,可她总说自己不累,只有在深夜,当病房里静得只剩下监护仪的声音时,她才会趴在床边打个盹,手里还紧紧攥着二利的手。
这样的日子过了 42 天。那天下午,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病床上,慧婕正给二利擦手,忽然看到他左眼皮动了一下。她屏住呼吸,手里的毛巾微微一顿,眼睛紧盯着那片颤动的睫毛。
她的心猛地一跳,屏住呼吸凑过去,只见那道紧闭的眼皮慢慢闪开一条细缝,紧接着,下眼皮一点点向下拉开,左眼球终于露出了一半块圆形,像一个切开的黄豆瓣。
“醒了!二利醒了!”慧婕的声音带着颤抖,慌慌张张地按响床头的呼叫铃。医生和护士赶来时,病房里已经挤满了人,二利的父母红着眼眶,不停地抹着眼泪,小源趴在床边,小声喊着“爸爸”。
可二利只是半睁开左眼睛的下眼皮,露出大米粒大小的一块白眼仁,上眼皮一点反应没有,眼珠一动不动。即便如此,大家心里还是燃起了希望,至少,他的眼睛睁开了。
可这份希望很快又被浇了冷水。大家盼着右眼也能尽快睁开,可又一个 42 天过去了,二利的右眼依旧紧闭着,就连睁开的左眼,还是跟没睁开一样,既不会转动,也没有任何反应。
更让人揪心的是,医生反复叮嘱,昏迷中的病人最怕发烧,一旦高烧不退,很可能引发并发症,让之前的治疗前功尽弃。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偏偏在这时,二利的体温开始升高,额头滚烫。体温总能飙到 39 度以上,退烧药、物理降温轮番上阵,却只能暂时压下去,过不了多久又会烧起来。
每次体温开始上升,慧婕的心就揪成一团。她紧紧攥着二利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过去,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力量分给她。
家里人也都急坏了,二利的母亲和三个妹妹轮流用温毛巾擦拭他的额头、腋窝和腹股沟,筱媛、舒婉他们则把家里的冰箱都腾出来冻冰块,用毛巾裹着敷在二利的四肢大动脉处。
一个冰箱的冰块根本不够用,他们就一趟趟往家里跑,几个冰箱同时冻,再用保温箱装着往医院送,冰化了就换,一刻也不敢停。
二利的烧反反复复持续了整整三周。这三周里,慧婕几乎没合过眼,她总觉得只要自己多做点什么,就能把二利从病魔手里夺回来。
一场高烧就是一场硬仗。有一次,二利的烧持续了三天三夜,体温始终降不到 38 度以下。
慧婕守在床边,手心里全是汗水。她不敢松开二利的手,仿佛一松手,他就会从指缝间滑向不可挽回的深渊。
二利的父亲蹲在走廊尽头的墙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他双手捂着脸,肩膀不停地颤抖,眼泪从指缝里渗出来,哽咽着说:“没用了……不行了……”
二利的母亲坐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一边抹眼泪一边劝着老伴,可自己的声音也止不住地发颤。
所有人都快撑不住的时候,只有慧婕没放弃。她一遍遍用温水浸润二利干裂的嘴唇,轻声在他耳边说话,像在唤醒沉睡的春天。
她守在病床边,眼睛熬得通红,却依旧不停地给二利擦身、换冰块,嘴里也没停过。一会儿跟他说小源的趣事,一会儿讲他们以前一起去赶集的日子,声音沙哑却坚定:
“二利,你不能放弃,我们都在等你,小源还等着爸爸送他上学呢……” 不知是她的话起了作用,还是连日的努力终于有了效果,第四天清晨,二利的体温终于慢慢降了下来。
到二利住院满五十天的时候,除了那只半睁开的左眼,他再没有其他变化。慧婕心里清楚,想让二利真正醒过来,远比想象中难得多。
她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见二利病情暂时稳定,白天去单位上班,把照顾二利的事交给公婆和三个小姑子,晚上下班后就立刻赶到医院,接替他们守夜,给二利按摩四肢,跟他说话。
又一个多月过去了。那天傍晚,慧婕刚下班走进病房,就听到小姑子惊喜的喊声:“嫂子!你快看!二哥的右眼睁开了!”
慧婕快步走到床边,果然看到二利的右眼也慢慢睁开了,这一次,他的眼睛似乎有了点反应,能缓慢地随着光线转动了。
大家都以为他真的醒了,小源凑到床边喊爸爸,他的目光也能落在小源身上,可不管谁跟他说话,他都没有任何回应,也认不出任何人。
三个月后,二利终于有了些意识,能想起记忆里的人和事,可智力却退化到了五六岁孩子的水平。
稍不顺心就张大嘴哭,吃饭需要人喂,穿衣洗漱也得靠别人帮忙,完全没有自理能力,只能整天躺在床上。
医生拿着检查报告,语气沉重地跟慧婕说:“他这是脑部缺氧时间太长,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想要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基本没有可能。”
慧婕站在原地,手里攥着报告,指节都泛了白,可脸上却没露出丝毫退缩的神色。
她开始四处打听康复治疗的信息,只要听说哪里有专家,不管多远都会赶过去咨询;她泡在图书馆和网上,查阅了大量相关资料,甚至托朋友联系了国外的医疗机构。
可所有的回复都惊人地一致 —— “这人还能活着?能保住性命已经是奇迹,没有康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