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媛知道凤武不想上学的念头,还是在老师们的闲谈中听到的。他们说凤武这孩子上课总是心不在焉,目光游离,不时地望着窗外。
筱媛听了心里一沉,她知道凤武可能是家中负担太重,才无法专心学习的。她决定把这届毕业班送走之后,坚决不在毕业年级连续空飞了。
她要从初一年级重新带一个班,让凤武降下来,从基础开始,一步一步带着他,毕业后确保他能顺利地升入重点高中。
年轻气盛的筱媛相信,只要能让他考上重点高中,以凤武的智商,将来考学是非常有把握的。
新初一暑期开学,她满怀热情地拿着新生名单走进教室,下面坐满了一个一个的“小不点儿”,凤武也是其中的一个。他低着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
头几年筱媛一个人又跑通勤,又带孩子,还是毕业班的班主任,一点也没有精力去管凤武,她总觉得凤武还小,来得及。
直到平安终于毕业了,慧婕上大学了,小舒婉也稳稳地升入高二了,筱媛忽然意识到小凤武被忽略了,他的成绩考重点高中没有把握,她感到了压力。
她认为,在六个兄弟姐妹中,凤武是最应该上大学的。
家庭的变故,让 9 岁的小凤武来不及像哥哥姐姐那样从家庭教育中汲取足够的能量与滋养,反而因嘉濠的去世,使他的心灵蒙上了一层阴影。
她发现凤武的心智始终不太成熟,如果不上大学的话,担心他将来恐怕没有能力适应社会。
凤武来到筱媛的班级,成绩一直在前十名,一直到初三仍能保持班级的前二十名。
筱媛认为他在学习上还是很占优势的,只要再稍加把劲,考重点高中应该没有问题。
可是渐渐地她发现,眼前的凤武跟小时候那个单纯、可爱的小老弟相比,几乎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对某些学科不感兴趣,科任老师每天都要找点毛病告他的状,以此来打击筱媛一下。
下课以后,他就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坐在过道上给小女生使个腿绊,让人家摔一跤,或画个小人贴在女生后背骂人一句。
筱媛只要一进班级,小女孩子就会像一群小燕子一样围着她,争先恐后地向她告状,说凤武又欺负她们了。
筱媛是个特别好脸的人,工作要强,教学成绩也突出,因此遭受到很多人的排挤和打击。
她大胆地把小凤武弄到自己的班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里等着看她的笑话。
她最听不得别人在办公室里对她的学生说三道四,更何况是她的弟弟。
同样的问题出现在其他同学身上也许不是问题,但是一旦出现在凤武身上,正好就成了别人打击筱媛的利器。
在办公室听科任老师说完,她就窝了一肚子火,到了班级又听见女同学七嘴八舌地说了他一大堆不是,气得她火不打一处来,抬手就打了他。
她想通过这种方式教训他,也想让班级的同学看看,她不会因为私情而袒护他。而恰恰是由于这种偏激的教育理念,造成了她和凤武的心理隔阂越来越大。
筱媛单纯地从行为上去规范他,以为这样就会让他变成别人挑不出毛病的孩子。没想到她越这样生硬的去管束,小凤武离她的要求就越远,他身上的小问题也越来越多。
筱媛百思不得其解。她始终没搞明白,其实凤武的心思早就不在书本,而在于对家庭温暖的渴望。
他或许和筱媛一样,渴望被理解与关爱,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他的种种胡闹和恶作剧,是一种无声的求助。他的那些小把戏,只是渴望能引起像家长一样的姐姐的足够的关爱与呵护。
更令筱媛纠结痛苦的,是她明明意识到了凤武已经彻底放弃了上大学的信念,可她依旧不甘心,每天盯着他死死不放,不允许他出一点差错。
她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他的志向,让他能像他的哥哥姐姐一样,通过考大学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无论从家族的使命,还是为他将来的人生负责,筱媛认为自己都有理由这么做。
失去父爱的小凤武,从小经历了东家吃西家住、有家不想回的悲苦;目睹了栀兰没日没夜拼命地干活还是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寒酸;见证了哥哥姐姐上完大学依然穷得一年到头只穿一件外套的尴尬。
这些经历让他对学习心生厌倦,他内心深处的自卑与无助,压得他在课堂上无法集中精力,他对学习一点也提不起兴趣。
当他看到哥哥姐姐都在意气风发地为自己的目标刻苦奋斗的时候,他在心里也挣扎过,也渴望过。
再看看大学毕业的哥哥姐姐,家里都是穷得吃了上顿,顾不上下顿,累得精疲力竭的时候,他彻底放弃了上大学的念头。
他不想成为他们的负担,他认为自己是个男人,将来干啥都能吃上饭,他要早点下来挣钱,供三姐好好读书。
筱媛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那么多差生在她的班里都能转化,为什么就改变不了自己一直都那么喜欢的弟弟。
筱媛为家庭竭尽所能,心力交瘁。每天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渴望凤武能理解她的苦心,成为班里最优秀的那一个,而不是天天被人家当口食。
自从嘉濠去世以后,筱媛就觉得没有了娘家。如果那个家还在七队的老房子里,她或许还能找到一丝的安慰,然而那个家早已住进了别人。
自从逸卿把家搬到了市里,家里完全没有了“家”的影子,就算她回去一次,心里想的也只是责任和义务,感受不到“家”的温暖和慰藉。
而年幼的凤武对家的渴望更加地强烈,嘉濠走了,家的感觉在他的心里一下子被抽空了。家搬到了市里,他的心也就随着散了。
如同体弱易受风寒一样,小凤武的身边很快就出现了一些不爱学习或习惯不好的孩子。他愿意跟他们在一起释放心里的压力,因此学习状态越来越不好。
筱媛发现苗头之后,把他弄到自己家里来住,给他补课。可是她发现小凤武似乎对于学习已经完全封闭了心门。他不是学不会,而是不想学。
下了班,筱媛让凤武在屋里做作业,自己去厨房做饭,偶尔抬头从门窗往里看一眼,只见凤武神情恍惚,笔尖停滞在纸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他的心好像早已飞走了。
他把小收音机放在胸前用书挡上,从门外往里看,他在专注地读书,但实际上,他的思绪早已随着音乐飘远。
筱媛不知道,也许凤武的心早已飞到了家里,他可能在担心栀兰晚上吃没吃上饭。他在担心,天又下雨了,栀兰起早去挑酒糟会不会摔倒。
栀兰的辛劳与不易,成了凤武心中难以言说的牵挂,但是他又太小,他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初三的毕业前夕,他对栀兰说,“妈妈,我不想上学了,我要下来挣钱供我三姐。”
“你才这么小,不上学干啥去呀?”
“我要做买卖。”此刻的凤武,脑子里只想早点赚钱帮家里。
“你的哥哥姐姐将来都大学毕业了,咱家就差你自己啦。”栀兰心里的念想始终没忘,但她知道小凤武不想上学,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早打定了主意。
“上了大学有啥用,看他们一个一个穷的,我干啥也不上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