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串联之后,铁路交通陷入了瘫痪状态。一路上,火车走走停停,每到一站,都要无限制地停留,这一路已经记不清换了几个车次了。
最要命的是火车晚点到没有确定的时限。完全靠广场上的大喇叭通知。栀兰他们在哈尔滨火车站等了五个小时以后,广播通知这趟南下的列车还要再等两个半小才到本站。
嘉濠跟小老乡两个人在候车室到处打听着晚点情况,栀兰把小慧婕哄睡了,自己也没什么事做,想去车站附近商店去转转。
“佳葵,走,咱俩去商店看看。”佳葵正闲得难受,一听栀兰叫她,两个人挽着胳膊就走了。
逸卿带着健斌,筱媛在座位上看着慧婕睡觉,栀兰嘱咐孩子千万不能乱走,在原地等着大人回来一起上车。
慧婕躺在椅子上一直睡着,筱媛一动不动地坐在旁边看着妹妹。
健斌玩了一会儿,说他要去尿尿,逸卿便带他去了卫生间。
至此,这八人小分队自然分成了四组,正好两个人一组。
就在大家各行其事的时候,广播突然响了,晚点的火车提前进站了,通知大家马上排队检票上车。
嘉濠听到了通知就和小老乡往回走,正巧遇上了从卫生间出来的逸卿和健斌,以为是栀兰听到了通知叫他们先过来排队,于是他们几个人便忙三火四地挤进了检票口的人群里。
栀兰和佳葵还没走到商店的门口,听到了广播里的通知,掉头就往回跑。当她跑进侯车室,发现检票口黑压压地堆满了人,远远望去全是后脑勺,一个人也认不出来。
栀兰正在紧张地四处寻找着家里人的影子,突然,她发现了在人群的最前面向她们招手的嘉濠和逸卿,他们几个马上就要过检票口了。
栀兰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了检票口,逸卿和小老乡已经检完过去了。嘉濠让栀兰和逸卿他们先过去,自己握着一大把车票最后一个过去。
车站的混乱程度简直没法用语言形容。一家人出了检票口,就像被狼撵了似的,拼命地往站台上涌。火车还没停稳,人们就像不要命似的往车上抢。
“ 哎呀妈妈呀,可累死我了,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栀兰一屁股坐在旅行袋上,使劲地喘着粗气。
车厢里人挨着人,过道上挤得转不了身,行李架上,座位底下,连厕所里都挤得关不上门。所有的人脚底上踩的都是尿,不知道是厕所淌出来的,还是小孩子们在车厢里就地尿的,到处都是稀溜溜的,想不踩也不行。
嘉濠把健斌举到行李架上,叫他躺着,总比抱着强。一家人可算是能喘口气了。
“来——,把慧婕给我,叫她坐我腿上。”栀兰坐在那里喊着。
“嗯?慧婕不是你带着的吗?”嘉濠见没人答应,转过头问栀兰。
“我出去的时候她不是都在座位上睡觉吗?你没带着她上车?”栀兰反问道。
“糟了!”嘉濠随口道。
栀兰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咋啦?是不是丢了?我的慧婕呀——肯定是挤车的时候叫谁给偷走啦。慧婕呀——”栀兰的哭声惊天动地,整个车厢里都听得到。
“你先别着急,慢慢想想,你是啥时候离开她的?”嘉濠快速地梳理着思路。
“我和佳葵临走的时候,筱媛在座位上看着她睡觉呢。俺俩走到广场,就听到广播通知,回来就看见你在喊我们,我俩就跟你一块上车了。”
“筱媛——快问问她。”嘉濠四处搜寻着筱媛的影子。
“筱媛——”栀兰迫不及待地喊着筱媛。
“妈妈,筱媛也没上来。”逸卿也一直在到处看,根本就没有筱媛的影子。
“啊?两个丫头都丢啦——”栀兰又开始大哭 。
嘉濠立刻反应过来了,“她俩应该还在车站,没见咱们大人的面,筱媛肯定不能动地方。”
“列车员——列车长——”跟前的几个旅客也帮着大声喊着。
列车长把嘉濠带进广播室,广播里迅速播出了“广播找人”的消息。
有的旅客回想着说,“我们就坐在你们后面几排的,排队上车的时候,见那两个孩子还在座位上没动,以为你们不是这趟车呢。”
列车长迅速跟哈尔滨车站取得了联系,通报了情况。
慧婕一直在睡着,筱媛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妈妈回来接她们一起上车。
可是她左看看,右看看,前后左右和他们一起等车的人,呼呼啦啦地都走了,就是看不见爸爸和妈妈回来。
她侥幸地想着,妈妈去的商店可能很远,要等一会才回来。又过了一会,她想,妈妈要买的东西很多,可能还没买完。筱媛就这样一边默默地担心着,一边安慰着自己。
天色越来越晚了,筱媛的心开始有点不大是滋味,“爸爸妈妈不能把我和妹妹忘在这里吧?”
想到这,她的眼泪一双一对地就流了下来。她也说不清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感觉,反正就是一直默默地流着眼泪。
外面越来越黑,筱媛确定爸爸妈妈是上车走了,不然不会这么晚还不来接她们。
她好像不知道害怕,也没觉得发慌,只是感觉自己的心像掉进了黑洞里一样,懵懵地不知道该想啥,也不知道怎么办。
因为她除了知道全家人的姓名,知道自己是从“马场”来,要到“靠山村”去,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甚至没想过,如果找不到爸爸妈妈她该咋办,只是一看到妹妹躺在椅子上睡觉的样子,心里就好难受,她感觉慧婕好可怜。
她还不到三岁,还啥都不懂。爸爸妈妈他们全都上火车走了她也不知道,只是躺在那里一个劲地睡着。要是找不到爸爸妈妈,过不了几年,她就会把她们的样子全都给忘了……
一想到这些,筱媛的心疼得像被针扎了一样。她越哭越伤心,心里好像有数不清的委屈。
她低着头使劲地抽泣着,不想被别人看到,她感觉被大人丢掉是件很丢人的事,她怕人家笑话自己。
过路的人见她这么小,一个人坐在这里看孩子,大半天了也没见她吃东西,都感觉很奇怪。
有好奇的人走过来,想问问她是什么情况,筱媛哭得啥也说不出来,一个劲地摇着头。
一个好心的阿姨去找来了一个穿军装的,筱媛看了一眼,不知道他是警察还是当兵的,只知道一个劲地流眼泪。
警察看筱媛哭成那个样子,想问问情况,可是筱媛哭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警察回去了,不大一会和一个比他矮一些的警察一起回来了。小个子警察态度特别好,一直笑呵呵地跟筱媛说话。
筱媛哭了那么久,感觉心里不那么委屈了。
“你们家住哪?”
“马场。”
“是哪个县的?”
“马场。”
“你知道你们要去哪吗?”
“靠山村。”
“在哪个省的?”
“靠山村。”
“那你知道你爸爸妈妈的名字吗?”
“知道。”
两个警察互相看了一眼,矮个子警察依旧微笑说,“这里一会就没有人了,晚上很冷的,你跟我们去派出所等着好不好?我们马上帮你联系你的爸爸妈妈。”
筱媛点点头。
高个子警察抱着还在睡觉的慧婕,筱媛跟着他们去了铁路派出所。
到那以后,警察们给筱媛抓来一把糖块笑着说,“你吃糖吧,剩的揣兜里,等妹妹醒了给她吃。”
另一个警察找来一个大毛巾,给还在睡觉的慧婕盖在肚子上。
派出所很快跟车长联系上了,确定了要找的就是这两个孩子,警察高兴地过来告诉筱媛,“你爸爸一会就来接你们了,你别着急。”
筱媛听了警察的话,好像一点也没高兴,她感觉这不像是真的。
火车很快就到三棵树站了,嘉濠他们决定全部下车,栀兰和逸卿他们在三棵树车站等着,嘉濠和小老乡返回哈尔滨站去接两个丫头。
差不多过去有一个多小时,嘉濠和小老乡急匆匆地来到铁路派出所,他进了门就喊:“毛主席万岁!”
“为人民服务。”警察回答着,筱媛默默看着嘉濠和警察在对话。
“是她们两个吗?”
“对,就是她们两个,太感谢你们了。”
几个警察都过来了,问筱媛:“他是你爸爸吗?”
“是。”
嘉濠高兴地抱着慧婕,笑着对警察说,“可把我们吓坏了。”
筱媛好像一点惊喜也没有,没有激动,也没再哭。不知道她是因为害羞,还是被吓傻了,她总感觉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样。